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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 九死一生

    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滚滚,如惊雷迸炸。幻象迷离,无数影像从自己眼前眼花缭乱地闪过,念力迸散,意识渐转混沌。依稀觉得自己关于王亦君的记忆逐渐淡去,而关于古元坎的诸多回忆却越来越加鲜明,巨浪般地层层淹涌……

    迷蒙之中,王亦君蓦地想起龙神,想起驸马选秀,想起纤纤,想起雨师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猛地一咬舌,乘着剧痛中的瞬间清明,霍然站了起来。奋起全力,大喝一声,将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树的树根中,“轰!”

    气浪迸爆,猛地将他掀了起来,摇曳飘荡。王亦君咬牙忍痛,左手颤抖着将十二时盘放到刀身之侧。阳光刺眼,嗡然激响中,神盘宝刀激撞起碧光白芒,冲天乱舞,投射在树根上。

    轰隆巨震,天昏地暗,飞沙定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绚光漩涡似的迸爆怒转,一股难以想像的强大吸力轰然鼓舞,将王亦君陡然吸入。天摇地动,彩光迷离,彷佛整个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乱而惊人的光流涡旋里,倏然昏迷。不知过了多久,王亦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恍惚中想起发生之事,蓦地大叫一声,跳将起来。

    阳光明丽,微风清冶,深壑中一片宁静。绿草轻拂,十二时盘静静地嵌在地隙中,闪耀着淡淡的碧光。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盘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旧插在不死树根中。低头自望,青裳鼓舞,断剑斜悬,珊瑚笛红光闪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脸容又变回了王亦君那英秀的颜容。

    一切都与昨夜一无二致,除了那不死树断裂而烧焦的树根,以及枯死的万千树须。王亦君心下一阵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当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仅仅是一场幻梦?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弯腰拾起十二时盘。翠光隐隐,那背面的上古文字突然变得极为熟识,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声低呼,其上的每一个文字他竟全都认识!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写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书,此刻却也毫无难处,朗朗可读。只是文字破碎,极难连贯,语意夹杂不清。

    王亦君脑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时空,唤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识,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这些上古文字。心中又惊又喜,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回头凝望古元坎神像,“原来我景仰不已的古大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世!难怪初见他时,觉得这等面善亲切。”心下仍觉颇为古怪滑稽,难以相信,苦笑不已。

    看着那天元逆刃,“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还有文字?待我再试着拔出来看看。”握住刀柄,奋力朝外拔移。突地一松,轰然倒飞,握着刀柄蓦地飞退了六、七丈。“砰”地一声,石像手臂炸裂,摇晃倒地。

    想不到这次竟毫不费力地拔了出来。王亦君大感意外,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旧残缺不全。皱眉心想:“这些上古文字当是法术神诀,但不知为何破碎不成章句?”

    忽地心念微动,想起两大神器交相作用后,那互相参差叠合,投射在树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时明白:“是了,时盘上的上古文字须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错合并,才能组成完整的字句!”

    他聚意记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闪闪发光的金字,闭眼默念道:“昔者盘古,破阴阳两气,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盘古之气浩然天地,是谓之道;盘古之神充盈太虚,是谓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与道合,则无极不可往也,无穷不可尽矣。得此道者,神与化游,光阴一寸,可纵横宇宙之涯,穷极四表八荒。夫此道也,谓之回光……”王亦君陡然大震:“回光诀!”难道这两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传的金族法术“回光诀”?

    相传回光诀为盘古大神所创,练成此法,则可以纵横宇宙,穿梭时空,无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诀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补天,仅有断章残句流传后世。数千年来,又因传本不同,分为“回光诀”、“光阴诀”、“神游诀”等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诀”最为正宗。但是战历六百年,西荒蛮族联合水族、土族攻灭昆仑,“回光诀”也因此失传。想不到竟会分别刻写于十二神盘与天元逆刃上。

    那“回光诀”极是艰奥生涩,竟比《五行谱》还要难懂几倍,其间又似乎有断漏之处,越到后来,越是拗口难解。王亦君读了片刻,只觉头昏眼花,真气凌乱。心中一惊,当下不再多想。默念法诀,真气飞舞,将断臂重新续上。

    当是时,突听远处隐隐地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声:“太子!太子!”王亦君一振,当下将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将古元坎的石像稳稳放平,躬身拜了三拜。转身飞掠,从那山洞甬道一路飞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渊之中。

    欢呼迭起,白雾中人影隐约闪烁,陆吾带着数十名精锐侦兵飞冲而下。当下谢过众人,骑乘怪鸟,随着他们朝瑶池飞去。一路相询,得知那抢走竐窳的神秘人依旧没有找着。龙神虽中毒昏迷不醒,但有十巫相救,定当无恙。纤纤的情绪也已大为稳定,只是担心王亦君生死,昨夜彻夜未眠。王亦君听了心中稍稍安定。

    众人急速飞抵群仙宫,此时驸马选秀的第二轮已经进行过半。八殿群雄见王亦君平安归来,轰然震动。乐声悠扬,王亦君在众人注视之下,微笑行礼,穿堂过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纤纤大为欢喜,暗地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俏脸终于露出笑意。

    当是时,却听玲珑浮台上一声大喝,龙石赤光迸爆,一掌击中张玳,将他击落瑶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时一片欢腾。“第七场,龙族太子王亦君对阵水族白云飞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阵骚动。自昨日王亦君两招击败木族葫芦仙之后,众人便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刮目相看。听说由他上阵,登时大感兴趣。

    号声激越,鼓声密集,群雄轰然叫好。白云飞白衣飘飘,背负长剑,俊朗英挺,神采夺人,与王亦君昂然对立,瑶玉互映,登时赢得八殿佳丽的一片娇呼声。

    白云飞扬眉笑道:“今日既是驸马选秀,如此风雅韵事,岂可蛮夫似的一味砍杀,大煞风景?白某有一提议,双方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诗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双方根据诗曲旋律、词意,临时演化出剑招。

    一曲终了,谁能占得上风,谁便是胜方。太子以为如何?”目光灼灼逼视,甚是得意。

    他昨日目睹王亦君大展神威,瞬间击溃无相,心中颇有忌惮之意,不敢直攫其锋,是以想出此计。他自负剑术高明,又精湛音乐、诗歌,便想以己之强,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乐,自己投其所好,若能藉此大显身手,令王亦君相形见绌,则光彩更甚,机会大增。

    群雄闻言大觉有趣,众女更是兴致勃勃,就连素来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兴趣神色。王亦君对白云飞计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风雅提议,王亦君岂敢不从命?”

    白云飞大喜,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陶埙,当下凝神聚气,悠然吹埙。埙声悲旷苍凉,意境古远,彷佛大汉悲风,汪洋夜月。跌宕转乘之间,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听得众人无不心旷神恰。

    一曲既了,众人齐声喝彩,白云飞咳嗽一声,朗声作诗道:“西风其凉,雨雪其秀。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西风其寒,雨雪其霏。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八殿轰然叫好,这诗即兴而作,清雅缠绵,又寓含对西陵公主的倾慕,确是上作。众女芳心大动,无不青睐有加;唯有纤纤嘴角一撇,冷笑不语。

    王亦君思绪飞转,想着以什么曲子彻底压下他的风头气势。刹那之间,诸多曲子从耳畔一一掠过,却觉得无一符合今日情势。沉吟中撞见姑射仙子澄澈凝视的妙目,心中登时一动,笑道:“献丑了。”反手一转,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又惊又喜。笛声清亮欢悦,空灵疏雅,带着一丝淡淡的寂寞和倜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顶,两人一齐合奏的“天璇灵韵曲”。听那笛声悠扬跌宕,清灵悦耳,众人尘心尽涤,飘飘欲仙,仿佛乘风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与丝缕飞云一齐翩翩扬舞,飞过泠泠雪山,寂寂森林,潺潺冰河……

    朝阳明丽,晨风鼓舞,瑶池水光潋滥。王亦君长身立于玉石浮台,衣袂猎猎,裳飞带舞,横笛宛转,十指跳动如飞,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姑射仙子恍惚想起当时情景,双颊滚烫如火,烧得周身火热。见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时不敢凝视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剧跳,倏地别过头去。

    王亦君见她俏脸嫣红,不敢直视自己,娇羞之中似有绵绵情意,更是情动难已,不能自持。一时之间,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与她回到了寂寥空旷的雪峰天湖,并肩相依,笛箫合曲……

    一曲既罢,笛声溺溺。王亦君深吸一口气,凝神朗声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谁去?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

    八殿寂然,过了片刻,群雄如梦初醒,轰然击掌叫好。纤纤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见众女娇呼频起,秋波荡漾,尽往王亦君而去,白云飞面色大转难看。人群之中,姑射仙子闭着眼睛,眼捷轻颤。听他在大庭广众朗读自己所写的歌词,仿佛被他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揭开自己紧紧封闭的内心,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又是迷惘。

    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突然觉得呼吸不得,心慌意乱。

    电光石火间,她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娇躯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几日以来,那一再让她恐惧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轰然鼓舞,在这一刻将她彻底淹没……却听王亦君朗声道:“久闻木族圣女箫技天下无双,如蒙仙子准许,比剑之时,在下想请仙子代为吹奏这“天璇灵韵曲”。”

    八殿轰然,万千双炽热的目光一齐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脸上。她“啊”地低吟一声,娇靥晕红,心乱如麻,想要推拒,但与王亦君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时觉得酸软无力,当下身不由己,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在此时,忽听殿外号角长吹,迎宾使朗声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缨国主驾到!”

    鼓乐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贵侯飘然而入。走在最前的四个大汉身高十尺,劲装弯刀,抬着一个黑藤丝轿椅,昂首阔步,神色极是倨傲。椅上斜斜坐了一个瘦小的老者,高冠白发,乌金丝袍飘飘飞扬。脸色枯黄黯淡,长须如银,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双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昏昏欲睡。双手枯瘦,鸡爪似的蜷曲在腿侧,时不时地轻微颤动。

    王亦君微微一怔,念力探扫,只觉他神如风烛,气若游丝,竟似大病将死。正自惊疑,却见水族群雄纷纷朝那老者躬身行礼,齐呼“真神福安”,果是烛龙。王亦君心下牵挂雨师妾,无暇多想,迅速朝后搜索扫望。

    烛龙之后,便是那凶残暴戾的双头老祖禺京、禺强兄弟。

    当日在方山与他相逢时,恰遇日食,瞧不分明;此刻细看,登时更增厌恶之感。那老妖虎背熊腰,腰缠银亮长鞭,乌金丝麻长袍拖曳在地;颈上两个硕大的头颅不住地转动,左侧头颅豹眼鹰鼻,深沉阴骛;右侧头颅肥颊细眼,阔嘴狮鼻。两头偶一相对,抵额接鼻,丑怪无比。

    双头老祖身后紧随一个娇丽美人,彩巾缠头,珠贝摇曳,顾盼生姿,正是那拘缨国主欧丝之野。那双月牙眼水汪汪地瞥向王亦君,嫣然一笑,情意绵绵。欧丝之野身后是六名水族贵侯与二十五名黑衣丽人。众丽人手腕脚踝均锁着粗大的玄冰铁链,行走之间“叮当”脆响;神色羞怯惶恐,不敢四下张望。这些女子都是当日在方山上见过的北海女奴,想不到双头老祖竟将她们带到了昆仑山上。

    王亦君目光停顿,突然全身一震,终于再次瞧见了雨师妾!人影翩翩,缤纷交错。她默默地混藏于那列女奴之中,戴着藤木面罩,缠头下露出几绺如火红发,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云,赤足如雪,随着鼓乐的节奏韵律地走着;晨风鼓舞,黑袍卷扬,妖娆婀娜的身姿若隐若现,苍龙角跳跃如翠绿的音符。

    鼓乐齐奏,黑水大殿人潮纷涌,烛龙一行次第入席。钟声铿然,陆吾高声道:“王太子、白公子,请继续吧!”群雄目光这才纷纷从黑水大殿转移至玲珑浮台。白云飞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双头老祖行礼道:“北海真神福安,小侄想借神上的媸奴,为我吹奏“雨雪曲”,万请准许。”

    王亦君心中“咯咯”一响,却听禺强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苍龙角,想来吹埙也不在话下。”黑袖一挥,冷冶道:“媸奴,还不快去?”雨师妾盈盈起身,脚链脆响,低着头翩然走到殿前环廊上。

    群雄耸然动容,低语纷纷。此刻,众人都已猜到这红发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师妾。但她为何从一国之王沦落为女奴,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自日华城一战后,龙女与龙神太子的私情便传得沸沸扬扬,令五族中爱慕龙女的群雄大吃干醋。眼见两人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中重逢,众人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笑嘻嘻地袖手旁观。

    白云飞笑道:“有劳媸奴了!”指尖一弹,淡白色的鱼型陶埙稳稳地落到雨师妾的素手之中。她轻轻点了点头,双手轻握陶坟,樱唇微启,抵在吹音孔上。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面具上,秋水明眸平静无漪,殊无喜怒。大风卷舞,黑袍飞扬,陶埙忽地发出一声悲凉的呜咽。众人低声惊咦,衣袍翻飞处,她那双晶莹如雪的玉腿上,竟纵横交错布满了青淤血痕。历历分明,触目惊心。

    王亦君脑中嗡然震响,想要传音询问,喉中却仿佛被巨石塞堵,发不出丝毫声响;狂怒悲苦,热泪盈眶。

    当是时,白云飞大声道:“西风其凉,雨雪其雾……”突然银光怒舞,寒气袭人,人影疾闪,长剑如狂风暴雪朝王亦君急攻而来。

    众人低呼,王亦君一凛,只觉那剑气迅疾逾电,迫在眉睫,一时竟无暇拔剑,唯有急速飞退。埙声悲旷苍凉,如荒漠孤风,呼号怒卷。那剑光亦如暴风悲舞,穷追不舍。“嗤嗤”连响,被剑气所激,王亦君衣裳接连绽裂,胸肋、大腿等处火辣辣生疼,鲜血激射。刹那之间,竟已受了七处轻伤。八殿轰然,女子尖叫声此起彼落。忽听箫声悠扬,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灵韵曲”。

    银光乱舞,剑势妖魅莫测,无论王亦君如何飞掠绕窜,剑气离他心脏、咽喉等要害始终只有三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时便要命丧当场。数次想要抽暇拔剑,却被其凌厉剑气完全压制,不能得空。

    两人在八殿之间御风飞掠,闪电绕舞。八殿时而鸦雀无声,时而惊呼迭起,众女花容失色,纷纷为王亦君捏了一把汗。纤纤轻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见曲子已经演奏过半,王亦君依旧不得拔剑,闪避得极是吃紧,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飞闪,剑光眩目。两人过处,大风呼卷,寒意凛冽,檐铃激荡,琉璃瓦上倏地凝结一层淡淡的白霜。

    “天璇灵韵曲”清亮悦耳,如清泉漱心,令王亦君迅速宁静下来。虽然依旧躲避得颇为狼狈,但却已经逐渐摸清了白云飞的剑势。

    正思忖间,香风扑面,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气倏地钻入鼻息。这一瞬间,他恰巧从雨师妾身前飞过,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见她秋波荡漾,蓦地闪过温柔、凄楚、关切的神色,心中登时大痛,几乎把持不住。

    “……只影随行,孤雁南飞。其虚其邪?既亟只且!”白云飞剑光纵横飞舞,气浪绵密如层层银涛炽焰。

    王亦君正自心猿意马,左肩右胸齐齐一痛,鲜血长喷,引来一片惊呼声。雨师妾娇躯一颤,埙声蓦地失声走调,白云飞剑势登时一顿,堪堪偏差毫厘,从王亦君脖颈右侧半寸处电闪而过,肤裂血流,数十根发丝断裂飞舞。

    群雄惊呼声中,王亦君藉机陡然下沉,长啸道:“人影肥瘦,王蟾圆缺,昆仑千秋雪……”身影变幻飞舞,呛然脆吟,一道碧翠剑光冲天破舞,无锋剑终于出鞘。“当当”脆响,光轮爆破,银光万点,如月下雪花随风狂舞。白云飞低咦一声,满脸骇讶,翻身飘然飞起。虎口震裂,长剑几乎拿捏不住。

    突听“啪”地一声巨响,一道弧形银光从黑水大殿中破风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背上。雨师妾娇躯剧震,黑袍开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鲜红的伤痕赫赫在目,赤艳的血珠陡然沁出,丝丝滑落。

    众人骇然,尽皆怔住。禺强狞笑道:“贱人,连曲子也吹不好,真是丢了我的脸面。”禺京桀桀冷笑道:“只怕她故意吹走调,吃里扒外,护着这小子哩!”话音未落,黑袖飞舞,银光雷电劈闪,又是“啪”地一声锐响,狠狠地抽打在雨师妾的身上。

    彩巾缠头陡然裂碎,红发飘扬,黑袍撕裂;雨师妾疼得簌簌颤抖,却不发一声,挺直了身子,继续吹奏陶埙。王亦君热血上涌,狂怒已极,断剑遥指,厉声喝道:“双头老妖,你想干嘛?”禺京阴恻恻地笑道:“龙神太子瞧不见吗?我在管教女奴咧!”

    禺强龇牙笑道:“这贱人皮痒得紧,一天没抽上几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怎么,太子也有兴趣替我管教管教吗?”说话之间,龙鲸牙骨鞭雷霆电舞,又接连抽了雨师妾六、七鞭,碎帛飞扬,皮开肉绽。

    众人大哗,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紧蹙眉头,虽然颇感愤怒,但根据大荒法约,主人鞭挞奴隶,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旁人无权千涉。王亦君气怒欲狂,浑身颤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彻心骨,血管几乎要炸裂开来。一时间竟萌发强烈冲动,恨不能立即冲上黑水大殿,将那双头老妖斩为碎段。

    突听白云飞喝道:“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剑光如厉电,刹那劈落。“哧”地一声,王亦君后背衣裳碎裂,鲜血冲射喷涌。众人轰然,纤纤惊叫一声,浑身瘫软,几乎不敢再看。

    王亦君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剑气袭来,浑身真气登时火山似的进爆;身子蓦地一移,那银亮的剑光从他右肩没入,破胸冲出。大声喝道:“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身形电闪,沿着那道剑光飞速后移。断剑飞舞,碧光如银河倒泻,轰然飞卷。

    “叮!”银光碎裂,白云飞低喝一声,手掌震裂,长剑脱手。耳边听见王亦君长声喝道:“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眼前一花,碧光深浅乱闪,胸上一凉,一道寒气瞬间插入。他惊骇欲狂,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大叫一声,登时晕厥。

    檐铃脆响,八殿寂然。箫声清了,绕梁回荡。众人惊骇地瞪视着玲珑浮台上空。王亦君凝风伫立,右肩贯穿一柄淡青色的长剑,剑身嗡嗡震动。右手反转,断剑抵在白云飞的左胸,只需再进半寸,立时便贯穿心脉,神鬼难救。

    过了片刻,白云飞突然睁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轰然掉落,“扑通”一声掉入瑶池之中。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想不到王亦君竟能突出险招,刹那之间反败为胜。水族群雄更是惊怒交集,半晌无话。

    清风卷舞,红发飞扬,雨师妾倚栏痴痴地凝望着王亦君,犹自吹奏着陶埙,曲调苍凉悠远,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恩?”反覆绕转,凄楚欲绝,彷佛风中芦苇,雨里梧桐。王亦君怔然凝立,浑然不见众人神情;脑中迷乱,失魂落魄,听到回肠荡气处,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钟声回旋,第八场比试由姬远玄对阵水族泠邪。钟声方响,泠邪便如狂虎疯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凛冽,如冰河进浪,将姬远玄追得险象环生。王亦君此时已是魂不守舍,只瞧了片刻,便无心观战,目光如磁石附铁,紧紧地萦系在远处的雨师妾身上。她跪坐在众女奴中,泥塑似的动也不动,蚝首微仰,妙目凝视着檐角蓝空,眼波突然变得蒙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是时,匆听玲珑浮台上传来一声惊怒厉喝,橙黄光芒冲天进爆,檐铃激荡。泠邪翻身跌飞,口喷鲜血,笔直地坠入瑶池清波。姬远玄抱剑于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让。”众人愕然,适才分明还是泠邪大占上风,怎地在瞥望雨师妾的刹那之间,场上便局势逆转?

    第九场比试由烈碧光晟对阵李白石。一个是水族长老,一个是火族前长老,倒也算得旗鼓相当。不料钟声方响,李白石便大袖飘飘,弯腰朝烈碧光晟遥遥一拜,自行认输,洒然离台。

    二轮既罢,王亦君、姬远玄、烈炎、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岚、龙石、刀枫、江冰恋九人胜出。金族长老会稍加商议,决定将九人分为三组,每组三人,抽签回圈比试。每组决出一名胜者,做为最后的驸马人选,供西陵公主选择。

    正乍时分,三组抽签分定。陆吾朗声道:“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

    六侯爷勾着王亦君肩膀,举杯笑道:“妙极妙极!有你和姬小子一齐夹击,小水妖只能乖乖地回朝阳谷相亲去了。”忽地眉头一皱,嘿然道:“不过你和姬小子只有一人能够胜出,倘若不是你,纤纤公主—定又翻脸不认帐,宁可做一辈子老姑婆了。以她的倔强性子,就是天崩地裂,五族大乱,她也不会改变心意呢!王磁石,是胜是负,你可要好好想上一想。”

    王亦君下意识地朝纤纤望去,见她板着俏脸,轻怒薄嗔地凝视自己,心里一阵愧疚。他心底明白,纤纤对自己情深一往,即便姬远玄技压群雄,拔得头筹,她也必定不为所动。

    六侯爷失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大丈夫理应多娶妻妾,广蓄奴婢,城主贵为太子,更当如此。我说你也别思前顾后了,索性打败姬小子、小水妖,娶了纤纤就是。”看了看黑水大殿,压低嗓子道:“你若对龙女念念不忘,大不了蟠桃会后,咱们集结重兵,打水妖个措手不及,将她抢回,一齐娶作老婆便是。”

    王亦君面上一红,忍不住朝雨师妾望去;见她默默跪坐于双头老祖的桌前,忍气吞声受其颐指气使,浑无从前那妖娆冶荡的风情,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大痛。

    心乱如麻,目光转处,忽然瞧见一双清澈妙目凝视自己,登时如饮清甜幽泉,躁乱大消。姑射仙子缓缓地放低箫管,望着他浅浅一笑,转过头去。不知何以,那刹那的眸光中,竟似蕴藏着淡淡的失落、欢喜与哀伤。

    管弦齐奏,仙乐飘飘,又是中歇时刻。众使女穿花舞蝶,将酒菜蔬果端入各殿。群雄观战半晌,早巳饥肠辘辘,闻到酒肉香味,食指大动,纷纷倾饮大嚼。

    忽听天吴笑道:“如此醇酒传肴,岂能没有美人助兴?北海神上,久闻北海女奴精擅歌舞,何不藉着今日,让我们人家开开眼?”群雄大喜,轰然附和。禺京桀桀笑道:“水伯有命,岂敢不从?只怕这些蠢婢扫了人家的雅兴哩!”黑袖一挥,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飘然起身,朝着众人盈盈行礼,穿堂过殿,到了玲珑浮台上。

    鼓磬清脆,笛箫悠扬,众女奴翩翩歌舞,脚镣锁链发出悦耳而整齐的声响,伴着那跌宕的曲乐,更觉节奏鲜明。清扬柔和的歌声和谐交揉,纯净如雪山明月,婉转如行云流水,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

    风和日丽,清波荡漾。众人眼前一亮,只觉身在仙境,这二十五名载歌载舞的绝色女子,分明是天上仙子。

    群雄听赏入神,八殿无声。六侯爷、柳浪、李白石、白云飞等风月老手亦神魂飘荡,怔怔不语,便连杯中美酒倾洒大半也浑然不觉。

    衣裙翻飞,玉人交错,那绺红发烈火似的熊熊燃烧,深深地吸引着王亦君的目光。二十五名美艳女奴中,只有雨师妾戴着面具,瞧不真切,但也正因如此,更添神秘之感,撩人遐思。她妖媚在骨,虽不过慵懒起舞,但随意间流露出的万千风情,亦是以让其他女子黯然失色。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胶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

    王亦君悲喜交叠,目睹她戴着脚镙,屈辱歌舞,想起从前她张扬冶荡、魅惑众生的风姿,心中更加刺疼难过。一曲既罢,八殿掌声雷动,轰然叫好。青木大殿中,一个男子叫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北海女奴当真妙不可言。只是隔雾看花,未免有些不过瘾,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让媸奴除下面具,也好让大家一睹芳容?”

    群雄虽知媸奴必是雨师妾,但久未目睹姿容,被这番歌舞撩拨,早已心痒难耐,闻言纷纷大声附和。八殿女子大为不悦,尽皆鄙夷冷笑。对着艳名远播天下的第—妖女,哪个女子不是妒恨交织?

    禺强哈哈笑道:“杨长老,不是老祖小气,只是我这媸奴有个怪脾气,衣服裤子均可脱,面具却万万不能脱。就连我拿她也没奈何哩!你若能将她面具除下,我便将她送你侍寝一夜!”

    王亦君面色剧变,这老妖成心侮辱雨师妾,竟当着天下英豪的面做出这等荒唐承诺。怒火如沸,心中忽地一动,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是了,这倒是上天赐给我的绝好机会!”那杨长老惊喜交集,颤声道:“神上此言当真?”双眼发光,清瘦的白脸突地变为酱紫色。禺强嘿然道:“我北海真神何时说话不算数?”

    禺京点头怪笑道:“此次蟠桃会,白帝、王母为西陵公主选秀驸马,留下一段佳话,我们客随主便,也依样画葫芦,聊以助兴。今日谁能摘下媸奴面具,便可做她一夜的主人,绝无戏言。”话音末落,竟有几十人轰然应答,争先恐后地朝雨师妾冲掠而去。人影交错,相互阻挠,“蓬蓬”连响,气浪层叠进放。

    王亦君心中一紧: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蓦地抄足飞掠,怒箭似的冲出四海殿,藉着定海珠穿透汹涌气浪,抢在众人之前落定立身,高声道:“龙族王亦君,恳请一睹姑娘芳容。”八殿大哗,纤纤霍然起身,怒视场内,咬唇不语。那冲上浮台的数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面面相戏,极是恼恨沮丧。

    禺京森然笑道:“王太子不是已经参加驸马选秀了吗?怎地还有如此风流雅兴,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

    群雄轰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极是不悦。王亦君视若不见,淡然微笑道:“怎么,不成吗?”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登时嘘声大作,纷纷叫道:“哪有这等便宜事?要嘛做驸马,要嘛挑媸奴!”

    禺强哈哈大笑,将喧哗声压了下去,戏谑道:“想不到王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只要你能摘除媸奴面罩,有何不能?”禺京斜睨雨师妾,扬眉怪笑道:“媸奴,你若愿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面罩吧!”

    众人一凛,登转寂静,纷纷凝望雨师妾。群雄皆知她对王亦君颇为钟情,猜想此番必定门动解除面罩,投怀送抱;一时无不妒恨沮丧,忐忑不安。岂料雨师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王亦君,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群豪低呼,大感诧异。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王太子的本事了。”

    王亦君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惊讶,蓦地忖道:“她定是受双头老妖胁迫,才违心若此。”悲愤交织,微微一笑,传音道:“好姐姐,摘下面罩随我走吧!你放心,我绝不让这些水妖再伤你—根寒毛。”雨师妾动也不动,依旧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亦君听若罔闻,望着雨师妾咬牙传音道:“雨师姐姐,不管你愿不愿意,就算与天下人为敌,今日我也一定要救你离开!”雨师妾肩头微微一颤,红发在风中急剧地飘拂,催情蛇曲伸不已。过了一会儿,终于徐徐转过身来。妙目滢光闪烁,深深地凝视着王亦君,凄然传音道:“小傻蛋,你……你这又是何苦?”

    相隔如许之久,重又听到她那慵懒娇媚的声音,王亦君悲喜难抑,视线突然变得迷蒙。强忍胸中奔涌的心潮,微笑道:“好姐姐,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摘下这面罩吧!让我好好看看你。”缓步走上前去。

    雨师妾突然朝后退了一步,脚缭叮当,颈上锁链清脆震荡。眼巾闪过悲苦恐惧的神色,摇头传音,“忘了我吧!我已经不再是雨师妾啦!不过是……不过残花败柳、奴婢之身!”声音轻颤,眼圈一红,泪珠倏地滚落。

    王亦君心中大痛,喉咙中彷佛被什么堵住了,体内的热血却在喧嚣地涌动。摇头嘎声道:“好姐姐,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我怎么能忘了你?不管你变作什么身份,始终是我至为欢喜的眼泪袋子。从今日起,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也不分离……”声音沉痛而嘶哑,每说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师妾被他那热辣辣的目光烧灼得微微颤抖,冰冷的身子急剧烧烫起来,双颊潮红似火。听他步步紧逼地低声倾诉,芳心剧跳,全身酸软乏力,泪水不住地滚落着。心中凄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

    当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气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间淹没窒息。她突然崩溃了,心乱如麻,柔情汹涌,多么想抛离一切,紧紧地抱住这宿命的男子啊!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但当王亦君的指尖轻轻地触到面具的边缘,她忽然一震,蓦地清醒,心底闪电似的掠过一个念头:“绝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倏然后退,翩翩立定,强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绞痛,含着泪笑道:“听了你这些话,姐姐好生欢喜,什么苦痛都不枉了。小傻蛋,记住我从前的模样,可别忘记啦……”突然素手一翻,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窝刺去。

    王亦君“啊”地大叫,心胆欲裂,待要扑救,已然不及。众人惊呼声中,几道白光、黑芒从白金、黑水两殿同时闪起,气浪进爆,眩光刺目,只听见雨师妾颤声娇呼,那蛇形匕首突地冲天飞射,亮起耀眼的白光。众人心中一宽,知道她必已无恙。

    王亦君惊魂甫定,生伯她重又寻死,蓦地疾身掠进,双手急拍,将她周身经脉尽数封住,左臂舒张,搂住她的纤腰,稳稳落地。心中惊疑不定,“她为何宁死也不让我看见脸容?”伸手颤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面罩。

    八殿轰然惊呼,王亦君脑中嗡然炸响,热血冲顶,仿佛万千个焦雷一齐轰奏,险些站立不住。雨师妾怔怔地凝望着王亦君,目中神色痛苦欲绝,嘴角泛起凄楚的笑容,低声道:“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吗?”倏地闭上眼睛,泪珠簌簌掉落。

    那张原本娇媚如仙、雪白细腻的俏脸上布满了虫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浅绿,凹凸不平。额上以朱砂等物剠写了两个大字“媸奴”,赤红如血,触目惊心。昔日大荒最为美艳的第一妖女竟变得丑陋无已。

    王亦君惊怒悲愤,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心中如被万箭揽射,千刀齐剐。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响,视野迷蒙,一颗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她的脸上,涸化开来。突然明白为何她当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绝相认,而今日宁可自刎也不肯揭开面具了。

    八殿寂然,众人骇异地望着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面具的豪雄突然觉得一阵庆幸;一些胆小的女子只看了片刻,便觉得一阵害怕烦恶,转头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当然就是个丑八怪啦!王太子没有吓着吧?”禺强笑道:“这贱人吃里扒外,屡教不改,烛真神失望透顶,特将她赏我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为风骚美貌,勾搭外人吗?我就让她从此变作媸奴,连猪狗也望而却步。”

    禺京叹道:“可惜她虽然丑怪无比,每日点名要她相陪的宾客还是不计其数哩!真是奇哉怪也!”双头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极。龙族群雄大怒,纷纷破口大骂,黄土、白金诸殿亦愤愤不平,轰然一片。

    王亦君越听越加悲怒欲狂,体内真气翻江倒海,气血冲涌,突然抱紧雨师妾仰天长啸。啸声高亢激烈,云进雾散,钟鼓齐鸣。听那啸声悲苦郁怒,八殿众女深感恻然,恨不能抱他入怀,抚平其伤;想到一代妖娆降身为奴,丑怪若此,对雨师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纤纤咬唇怔怔不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妒恨。

    长啸半晌,王亦君胸中那悲郁之气依旧如浓雾集结不散,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悲愤仇恨。怒火熊熊,真气鼓舞,玲珑浮台四固的波涛随着他的情绪起伏,跌宕喷涌,忽高忽低。啸声突然转高,“铿!”断剑在竹鞘中呛然自吟,一道森寒杀气脱鞘怒射,骤然指向黑水大殿。“叮当”脆响,殿檐的铃铛登时碎裂。

    众人色变,水族群雄纷纷凝神戒备。哥澜椎等人低骂声中,纷纷握住兵刀,只待王亦君一声令下,便立即扑往黑水大殿,与众水妖杀个鱼死网破。群雄怒目相向,剑拔弩张,战斗态势一触即发。

    王亦君蓦地止住啸声,冷冷地扫望水族群雄,嘴角挂着愤怒、鄙夷而森寒的微笑。目光如冰锥刺骨,众人无不心生寒意。唯有烛龙病撅佩地斜身靠坐,竖长的眼睛似闭非闭,偶尔闪过两点森蓝的幽光,仿佛此事与他殊无关系。

    八殿肃静,掉针可闻。突听姬远玄鼓掌微笑道:“盘古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三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媸奴一夜之主,果然高妙。这“海龙啸”更是惊天动地,令人叹服!驸马选秀中,贤弟若还如此智勇,愚兄只能甘拜下风了。”

    王亦君一凛,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师妾,当以大局为重,全力参与驸马选秀,不必再与水妖纠缠。

    强忍怒气,低头俯望雨师妾,见她睫毛轻颤,泪珠末干,心中又是一阵裂痛。耳畔响起她的凄然言语:“这样的雨师妾,你还喜欢吗?”热血轰然上涌,心中激荡,低声道:“好姐姐,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喜欢你胜过世间一切。”不顾众目睽睽,低下头来,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众人轰然,雨师妾周身一震,红霞飞涌,双眼不敢睁开,泪水却汹涌而出,哽咽凄然道:“你……你……”

    激动悲喜,说不出话来。王亦君嘴唇温柔地扫过那凹凸不平的肌肤,热泪盈眶,心中刺痛难忍,多么想将她的脸容与内心的创伤一同舔平啊!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体内。她的呜咽、呻吟与气息仿佛春风海浪,温柔而汹涌地卷席着,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阵阵甜蜜而痛苦的战栗……

    这一刻,他如此清楚地发觉,自己竟是这么深爱着怀中的女子。一个鲜明的念头红日似的从喧嚣的心海里跳跃而出,温暖而耀目地攀升着,照亮了原本黑暗纷乱的世界。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那炽烈的仇恨与悲怒已经奇迹般地烟消云散,柔情汹涌,内心重新恢复清明。

    忽听禺强鼓掌怪笑道:“果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真真让人羡慕。但是王太子好像忘了一件事,你只不过是媸奴一夜之主,我才是她的主人哩!”水族群雄轰然附和。

    禺京嘿然道:“嘿嘿,可惜媸奴原是雨师国主,算是荒外之邦。根据雨师国律法,奴隶若想恢复自由,除非主人大发善心,又或者有人为他赎身……”禺强涎着脸怪笑道:“可惜我这主人偏偏对媸奴情有独钟,不肯大发善心;无论别人出多高价钱,也绝不转卖。”细眼长眯,肥颊乱颤,笑得狂肆已极。

    王亦君心下大凛,怒火熊熊。龙族群雄纷纷怒骂不已。却听禺京怪笑道:“我倒有一个提议,或许可让媸奴恢复自由,只怕太子没这个胆量哩!”王亦君怒气上冲,哈哈笑道:“天下没有我王亦君不敢做的事,且说来听听。”禺京阴骘豹眼冷冷地瞪视王亦君,森然道:“咱们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公公正正地生死决斗。倘若你能杀了我,媸奴自然归你;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杀了阁下,嘿嘿,你就等来世吧!”

    王亦君热血上涌,长声笑道:“妙极!王亦君正想割了你们头颅做葫芦鼓,为我娘子敲奏婚乐!”八殿又是一阵大哗,女子惊呼声不绝于耳。愚强、禺京目光闪动,狞笑道:“一言为定!”转身朝白金大殿行礼,嘿然道:“此事乃是我与王太子之间的私人恩怨,与蟠桃会无关,还请白帝、王母不必介怀。”

    白帝与西王母对望一眼,料知已无可挽回,当下无奈点头应承。西王母淡淡道:“但瑶池宫是大荒各族和平欢聚的圣地,绝不能做为生死决斗之处。你们若执意相斗,请另觅他处。”水族群雄见她未加反对,登时大喜,一齐呼喝鼓舞,声势喧嚣。烈碧光晟、句芒等火、木群英则微笑观望。

    数月以来,龙族、土族、火族、金族之所以能挫败他们的谋划,联结同盟,全赖王亦君穿针引线。虽然他的武功法术尚不及如今炎帝,比之那真气突飞猛进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但他的个人魅力却颇为出众,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颇能团结诸雄,领袖群伦。可以说,他是四族联盟的中心枢纽,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将他除去,则四族联盟必可上崩瓦解。此刻自寻死路,竟敢与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生死对决,怎不让水族同盟喜出望外?

    八殿如沸的人群中,唯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落寞伫立,怔怔地眺望着王亦君及他怀中的雨师妾,芳心迷乱刺痛,空空荡荡,说不出的失落、担忧。

    各族群雄乘坐着万千帆船,乘风破浪,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团团围聚成巨大的圆环形状。王亦君傲立舱头,衣袂翻飞。狂风急剧地抽打在脸上,清寒凛冽,体内的热血却越发滚沸起来。远处碧浪分涌,白帆鼓舞,双头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面驶近,转瞬间相距不过两百丈之遥,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个不断转动的丑怪头颅。

    王亦君意守丹田,真气汹汹导引,决计吹奏“金石裂浪曲”,驾御珊瑚独角兽与老妖鏖战。“轰!”突听一声惊雷巨响,王亦君震得肝胆欲裂,气血乱涌,珊瑚笛险些脱手飞出。双头老妖抢在他之前,擂奏起海神天鼓;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终于在昆仑瑶池展开。

    众人惊呼声中,王亦君冲天飞起,急转定海珠,借势随形,从万千水柱浪墙中闪电穿出。饶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剧痛攻心,险些岔气。王亦君大骇,急忙翻转珊瑚笛,全神贯注探察四周水浪气势,一面因势利导,穿飞闪避,一面苦苦思忖对敌之计。

    越斗越是心惊,王亦君始知老怪念力真气远在自己预想之上。“轰!”狂涛怒卷,水浪如玉柱横扫,激撞在他腰肋上。低吼一声,朝后翻飞,痛彻心肺。耳畔隐隐听见群雄惊呼,夹杂着一声苍凉的号角,如泣如诉。

    眼前蓦地掠过雨师妾的脸容,那惊惶悔惧登时迸散消弭。王亦君当下抖擞精神,将万千杂念迅速摒除驱散。

    他越是身处逆境,越是坚强乐观,此刻心魔既除,热血汹汹,斗志迅疾昂扬高涨。

    王亦君跌宕穿梭,悠忽飘荡,宛如风中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为凶险处堪堪避过,看得群雄心痒瞻寒。

    千舟之中,红衫翠袖翩翩舞动,娇呼莺啼悦耳动听,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在为王亦君鼓劲呐喊,他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能引来一片雀跃欢呼。

    突听王亦君清啸一声,御风踏浪,从数十道水柱间巧妙穿过,高高飞起,瞬间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阵”。

    如潮呐喊声中,他于半空旋身急转,横笛于唇,终于吹响了“金石裂浪曲”。笛声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险峰嵯峨,犬牙交错,巨浪拍到身前,立时被笛声真气劈炸为纷扬雪沬。

    群雄擂鼓吹号,业已分作两大阵营,各为一方鼓气呐喊。但无论是哪一边,都不自禁地对王亦君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惊佩之意。突听禺强呼啸怪吼,红光满面,黑色真气冲天飞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脱手怒射,悬空翻飞,银光一闪,龙鲸牙骨鞭闪电似的抽打在鼓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王亦君耳中嗡然一响,头颅几欲迸炸开来,气血翻涌,难过已极。“砰啷!”碧浪炸射,瑶池中心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带动四周水面急速飞转,道道弧形水浪离心扩散,转瞬间整个瑶池湖面都开始旋转起来。

    水浪冲天,无数小船离心飞甩。人影缤纷,惊叫不断,群雄纷纷御空踏浪,朝瑶池岸边飞去。

    “轰!”漩涡中心突然冲涌起巨大水柱,朝着王亦君急撞而去。王亦君大喝一声,身子急速旋转,碧翠真气螺旋绕舞,如同耀目光梭,冲天怒射。那滚滚水柱穷追不舍,咆哮着,喷涌着,直欲将其吞噬。笛声激越,攀升至最高处,突如冰峰炸舞,星河冲泻。红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独角兽高跃横空,昂首咆哮。

    “轰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时进炸开来,彷佛解散的股绳,道道旋转离甩,四散飞扬。隆起的瑶池登时坍塌,水珠缤纷飞舞,在阳光下闪烁着漫漫绚光。

    王亦君方自暗舒一口气,却听海神天鼓惊雷爆响,一道眩目的乌金炽光陡然铺天盖地。经脉剧震,真气乱涌。双头老祖齐声桀桀狂笑,那道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横空划过,闪起一道耀眼的圆弧。“蓬蓬!”闷响叠炸,瑶池巨浪冲涌,进散开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围绕着骨鞭急速缠舞,光芒刺目,气浪吞吐,刹那之间形成一只巨大的龙鲸形状。“裂海玄龙鲸!”远处群雄失声惊呼。

    “呜嗷”那龙鲸火眼凶光爆闪,张口咆哮。刀牙错立,一道黑光喷涌飞射,猛地撞击在珊瑚独角兽的身上。

    赤光四爆,气浪迸炸,独角兽恕吼摇晃,朝后翻飞。王亦君喉中一甜,险些喷出一口鲜血,心中大骇,蓦地调息运气,急吹笛曲。笛声汹汹激越,珊瑚独角兽周身红光大作,蓝目凶芒电射,昂首咆哮,雷霆飞冲,宛如赤炎飓风朝那龙鲸狂飙扫去。“轰隆!”一团绚光当空进爆,姹紫嫣红,突然朝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整个蓝天都变作桃红纱帐。水花四射,滚滚气浪轰然卷扫。

    独角兽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嘶吼,突地化为紫红轻烟,倏然收回珊瑚笛内。黑光闪耀,数十道阴邪凌厉的真气随之闪电破入,王亦君十指、咽喉如被巨锥猛刺,痛不可抑,周身经脉陡然一紧,几欲迸裂。轰然闷响,当胸又被山岳似的气浪剧撞,再也抵受不住,剧颤喷血,面如金纸,高高抛起。

    众人惊叫声中,那龙鲸鳍掌如巨翼舒张,嘶声欢鸣,甩尾翻转,再次朝着王亦君当头砸下!雨师妾心中一沉,正欲吹奏苍龙角解困,蓦地铿然脆响,颈上、手腕、脚踝的玄冰铁链齐齐绞紧!她眼前一黑,气血滞涨,周身酥震欲裂,登时萎顿瘫软。

    “轰!”巨大的黑光气浪鼓舞拍到,绿光碎裂,王亦君护体真气瞬间迸破。周身骨骼“劈啪”爆响,经脉断裂,再度喷出一口鲜血,仰面翻身,笔直朝下急坠。龙鲸应声欢鸣,横空摆舞,庞大的乌黑色身躯遮天蔽日,咆哮冲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两丈余长的红舌跳跃吞吐。

    王亦君意识混沌,想要腾挪闪避,却力不从心。迷迷糊糊中,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难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处吗?”周身倏地一阵冰寒,恐惧惊惶稍纵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后一刻岂能轻言放弃!我若是死了,雨师姐姐岂不要永远受着老贼的凌辱?”热血上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大喝一声,蓦地翻手拔剑,青光电舞,朝那龙鲸最为柔软的舌头刺去。

    “嗤!”碧光及处,长舌曲弹,那龙鲸吃痛狂吼,猛地喷出一道巨大的光团气浪。王亦君早有防备,定海珠倏然倒转,藉着那股汹汹气浪的狂猛冲势,陡然翻身下冲,破入滔滔雪浪。

    “哗隆!”黑光击中湖面,巨浪冲天,一股赤红色的鲜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开来。龙鲸怒吼穷追,驮着双头老祖自半空雷霆坠下,重重撞入汹涌碧涛之中,湖心进炸,偌大瑶池剧烈晃动。

    大风呼啸,群鸟悲鸣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气,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冲涌,一道人影直飞上天,青衫猎猎,正是王亦君。群雄轰然,纵声狂呼。却见王亦君身形一顿,弯弓似的绷紧身子,朝天喷出一大口鲜血。

    当是时,瑶池湖心又是一阵轰隆巨响,炸翻起翠绿雪白的层层涛浪,地动山摇,方圆十里水雾笼罩。那龙鲸嘶声欢吼,笔直冲出水面,巨尾摇摆,张开森森巨口,似乎只等着王亦君跌落其中。

    双头老祖骑乘在鲸背之上,哈哈狂笑,得意已极,也不追赶。王亦君身在半空,酸软无力,几已虚脱。视野昏花,一阵烦恶欲呕,再也强撑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风声凛冽,惊呼不断,龙鲸的巨口宛如血红色的无底深渊,刀牙错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突然之间,王亦君的心底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也是巨浪滚滚,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钧一发……

    脑中轰然,胀痛欲裂,大叫一声,万千幻象烟云流水似的卷过。经脉微变,丹田突地冲起一道充沛的真气,汹汹贯注右臂,王亦君“啊”地一声低呼,鬼使神差地挥剑反撩。断剑铿然长吟,一道雪亮银光脱剑电舞,眼花缭乱地朝那鲸口纵横劈裂。

    “咻咻”激响,断牙飞舞,龙鲸只道他已无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惊怒悲吼,滚滚黑光再次从喉中迸爆弹射。王亦君脑中混乱,却似乎福至心灵,闪电似的自动闪避,于凶猛气浪之间自如穿梭,蓦地冲入那巨口之中;断剑银光耀射,如进雪决河,滔滔不绝地朝那龙鲸上颚、软舌狂攻猛斫。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觉更为强烈,王亦君先前分明已经气衰力竭,此刻却觉气海充盈,一股强沛刚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冲涌向四肢八脉;脑内万象缤纷,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挥着他使出诸多意表之外的奇怪招式。那剑光凌厉刚猛,大开大合,威力无穷,竟似是从未见过的绝世刀法。

    白光厉烈纵横,龙鲸的长舌、软颚均被斩得寸寸断裂,血肉模糊。惊雷狂吼夹带着滚滚黑光气浪汹汹不绝地从其喉咙进爆炸舞,在黑暗中闪耀起团团紫黑炽光。王亦君惊喜讶异,不容多想,索性彻底放松,随着那奇怪的意识恣意闪避、劈斫,圆转如意。瞬息之间,便冲过龙鲸食道,朝其体内急掠而去。

    “轰隆”巨响,惊涛裂舞。龙鲸方甫撞落瑶池,立即弹舞跳起,发疯似的穿过道道碧浪水柱,朝蓝空冲去。

    忽而上窜,忽而下坠,怒吼悲鸣,摇摆摔舞,痛苦已极,双头老祖急念法诀,竟也控制不住,面色大变。众人惊愕不解,猜想适才王亦君多半是故意示弱诱敌,乘其不备大举反攻。当下议论纷纷,锣鼓号角重新响彻云霄。

    “蓬!”一道银电似的光芒从龙鲸喷气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龙鲸发出一声凄烈骇怒的狂吼。光芒剧闪,万千水浪从气孔中滚滚喷涌冲射,龙鲸庞大的身躯陡然瘪塌朵朵水花缤纷绽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飞射冲天,断剑纵横,两道弧形白光快逾闪电,一闪即没。

    “噗噗”连响,龙鲸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刺横空,倏地碎断开来。轰隆震响,乌光波荡碎裂,这凶狂海兽悲鸣嘶吼,蓦地炸飞开来,消弭无形。气浪鼓舞,一大团雪白水浪四下喷涌,银亮色的龙鲸牙骨鞭断折飞扬。群雄骇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龙鲸封印号称北海三大封印之一,竟在刹那之间被王亦君击破!

    双头老祖又惊又怒,只道王亦君深藏不露,扮猪吃象,险些连肝肺也一齐气爆,大喝一声,冲天飞起,闪电似的朝王亦君扑去。半截龙鲸牙骨鞭风雷电扫,“呼”地一声,狂风怒舞,卷起一道十余丈长、两丈余宽的汹猛银光,朝他当头劈落。

    王亦君心念如潮汹涌,一气呵成,青衣鼓舞,在黑光鞭影中飘飘欲仙,姿势优雅洒落,极是好看。断剑刺劈斫砍,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仿佛一柄狭长光刀纵横开合,气芒刚厉凛冽,竟与老妖斗得难分难解。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面色大变,有人忍不住脱口道:“奇怪!龙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强沛的白金真气?”

    乌丝兰玛、句芒等人面面相觑,惊疑万状,蓦地想道:“难道是白帝、王母与他勾结,暗中传授?”纷纷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见他们亦是惊愕皱眉,不似作伪,众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数日前在方山上,双头老祖与蓐收激战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伤,虽经疗复,但终究不在颠峰状态。此刻为王亦君气势所慑,心中生怯,缩手缩脚,实力更是大打折扣。

    王亦君却越斗越勇,灵思泉涌,奇招妙想纷呈迭出,真气源源不绝,随心所欲。这种奇妙情境从未有过,惊喜快慰,纵声笑道:“你这烂骨断鞭不要也罢!”鬼魅疾进,银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执鞭右腕。

    这一剑挟夹风雷,急电飞舞,光芒气浪凌冽已极。双头老祖心中大凛,蓦地右腕回收,长鞭气芒进炸,兜头劈卷,顺势拍出左掌,一道汹汹真气轰然鼓舞,如盾如锤,朝着王亦君剑尖疾撞而去。众人惊呼,二者相距不过三丈,这般剧烈相撞,多半两败俱伤,但双头老祖尚有一鞭优势,相较之下,王亦君更为凶险吃亏。

    王亦君哈哈长笑,倏地侧身避让,周身银光怒放,汹汹冲向断剑剑锋。“当”地脆响,那道剑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气盾之前,忽然弯折回转,银光眩目,划过一道圆圈,绕过双头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脉门。

    “哧!”鲜血激射,断手飞舞,长鞭破空悠扬。老妖惊怒惨叫,左手气浪光盾登时一颤,擦着王亦君胸前冲过。狂风凛冽,他长发、青衫尽皆朝后鼓舞飞扬。众人大骇,白帝、王母陡然变色,失声道:“天元诀!”

    群雄闻言无不色变,叠声惊呼。

    天元诀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侠古元坎根据天元逆刀所创刀法,凌厉刚烈,变幻莫测,其中最为着名的便是这式“回风石舞”。当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斩断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轰动大荒。传言中描绘的招式,便与王亦君适才所为如出一辙。古元坎失踪东海之后,天元刀法便从此失传,是以众人方才目睹王亦君激斗之时,始终不能猜透;但这一招方一使出,立时便泄露究底。

    一时间,众人心中均是惊骇难言:“为何他竟会这失传了八百年的刀法?”大风鼓舞,白帝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王亦君的耳中,王亦君陡然一震,脑中灵光飞闪,恍然大悟。想必自己通过不死神树穿梭时空之后,业已唤醒了深埋于心的部分前生神识。适才即将掉入鲸口之时,那生死一瞬的危急情状,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觉中便将天元诀等失传已久的金族绝学滔滔不绝地使将出来。

    但是自己为什么能将真气转化为白金真气呢?难道竟是由于四年来苦修“五行谱”,潜移默化之功?王亦君思绪急转,惊讶震撼,一时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脑中突然又是一阵撕裂胀痛,大叫一声,心乱如麻,眼前昏黑,彷佛滚滚洪流从自己神识中喧嚣涌过,那充沛刚烈的白金真气突然消弭四散,酸软无力。心中一惊:“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双头老祖正自捧着断腕惊怒狂暴,见他神色狂乱,怔怔不语,当即大吼一声,轰然推出一掌。“蓬!”黑光气浪汹涌飞舞,宛如两道乌龙交缠咆哮,重重地撞击在王亦君胸膛。王亦君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倏地抛飞出数十丈外。心下惊骇,奋力凝神,却再也找不回那泉涌灵念与滔滔真气。

    众人轰然,想不到局势竟又在瞬间逆转,水族群雄惊讶狂喜,纷纷大吼道:“杀了他!杀了他!”双头老祖一击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会如此简单轻松。虽觉古怪,但此时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声中掠身疾追,奋起真气,趁着他尚未回过神来,狂风暴雨似的一阵猛攻。

    黑光怒舞,气浪炸飞。王亦君全身酸软,殊无招架之力,登时接连中掌。剧痛攻心,经脉进断,三根肋骨瞬间断折。所幸双头老祖重伤之下,真气不济,虽然连攻四掌,却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气浪汹汹拍至之时,王亦君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声,面色惨白,断线风筝似的朝下飘坠,几欲晕迷。“轰隆隆!”万里晴空突然响起一阵焦雷,震得众人心悸神颤。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色陡然变黯。众人一凛,抬头望去,却见滚滚黑云从四周雪山峰顶汹汹涌出,惊涛狂潮似的飞扬卷舞,一浪盖过一浪,急速奔腾推进。刹那之间,西天红日便被巨兽似的乌云争相吞噬,适才晴光媚好的碧虚长天顷刻黑云密布,昆仑群峰笼罩于阴冷诡异的黑暗之中。

    飓风呼卷,王亦君下沉之势登时减缓,倏然卷起三丈来高,翻转跌宕,又斜斜摆舞,朝湖心悠悠荡荡的掉落。一道闪电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蓝透彻。“扑通!”浪花四溅,王亦君斜斜飘荡,终于摔落滚滚波涛。

    当是时,电闪雷鸣,狂风怒啸,“劈里啪啦”之声大作,众人头脸剧痛,“哎呀”大叫,竟是无数拳头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啸射落。群雄纷纷鼓舞护体气罩,一时间,瑶池沿岸闪耀起万千五色光圈,仿佛漫漫霓彩灯笼,幻光流离,缤纷辉映黑暗中划过无数道银光白线,密集交织。数十里瑶池水浪朵朵,涟漪四漾。冰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片刻后竟变作车轮大小,激撞在草地上,登时砸出万千深坑。

    远处瑶池宫的琉璃瓦“当当”激响,不断地传来破裂碎断的声音,铜钟、檐铃叮当密奏,急促清脆。飓风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涛汹涌,岸边野花纷纷拔地而起,缤纷飞扬,长草贴着土地剧烈起伏。众人站在狂风之中,窒息气堵,几欲随风卷去。气罩忽瘪忽鼓,摇摆伸缩,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击打,下住地凹陷曲弹。

    狂风越来越猛烈,冰雹密集,众人睁不开眼,隐隐瞧见四周白蒙蒙一片。双头老祖不能视物,无法追击王亦君,单掌飞舞,气浪进卷,将激射而来的巨雹击飞开来;懊丧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又过了片刻,飓风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面惊涛滚滚,宫殿毁坏甚巨,四周雪山轰隆震动,竟似要引发雪崩。

    眼见局势一团混乱,越发危险,双头老祖突然大叫一声,被两个径达一丈的冰雹先后砸中后背,“扑腾”

    一头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负重伤,真元消耗极大,这般猛捱一击登时气血岔乱,半天竟没能浮出水面。

    众人一愣,捧腹狂笑。突然“哎哟”四叫,乐极生悲,亦被冰雹纷纷砸中尊头。白帝朗声道:“众位朋友,天气恶劣,今日蟠桃会就先到此为止。龙神太子与北海真神的比斗明日继续。大家先行回馆吧!”众人轰然叫好,随着迎宾使,乘鸟骑兽,穿掠漫漫冰雹狂风,怪叫呼喝,朝诸峰飞去。

    天昏地暗,冰飞雪舞,密集的冰雹激撞在湖面,掀起狂猛的波涛。雨师妾卧坐船头,望着金族、龙族群雄将王亦君救出水面,朝岸边飞去,方自舒了一口长气。周身虚脱无力,忧喜交集。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暂时挽救了王亦君,但是明日呢?明日他能否从那凶狂老妖的手下侥幸逃生?

    纱窗映绿,烛影摇红。焚香搦搦,暖炉熊熊。屋外冰雹已止,但飓风益猛,暴雪狂肆,水晶窗外凝结了一层厚冰,内侧水雾迷蒙。王亦君躺卧在柔软的犁牛毯上,微笑着与侧坐床沿的雨师妾四目交会,心中悲喜交织,宛如隔世。明珠灯下,她的眼波如此温柔动人,仿佛星夜海浪,明月春江。

    这三个时辰里,众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探望王亦君,送来灵丹妙药,助其疗伤,直到此刻方才一一散尽。双头老祖接连重伤之后威力大减,所攻的五掌虽极是凌烈,对王亦君却无致命之虞。经过灵山十巫的妙手解救,王亦君震断的经脉、肋骨已经一一续上,淤血也都尽数化去。连服诸族各种仙丹之后,其元神真气业已大大恢复,若能过得明日一劫,只需精心调养数日,便可完全好转。

    为了不打扰王亦君休养,尽快为明日恶战做好准备,白帝特精选了三百卫士守护在王亦君下榻的石屋之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除了灵山十巫寥寥数人之外,非经白帝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方圆五百丈内。

    此时此刻,方圆五百丈内,只剩下王亦君与雨师妾两人。炉火“劈啪”作响,火星跳跃;烛光摇曳,长长短短,将二人的影子拉远,又拉近。两人心潮汹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王亦君方才哑声道:“好姐姐,他们早都走了,你将面罩摘下吧!让我好好看看你。”

    雨师妾微微一颤,美眸闪过苦痛凄楚的神色,摇头黯然道:“你已经瞧过啦!不看也罢!”王亦君心下难过,忖道:“她容貌伤毁,已成心魔,我若不能对此处之泰然,她必定更加自卑伤心。”蓦地跳起身来,探手朝她面具抓去。雨师妾早料他必定偷袭,翩然绕开,脚镣叮当,格格笑道:“小滑头,你想干嘛?”

    “砰!”王亦君经脉未愈,行动不便,手肘登时撞到床沿,疼得倒抽凉气。雨师妾失声道:“你没事吧?”

    又惊又悔,急忙将他扶住。王亦君忍住疼痛,蓦地搂住她的腰肢,笑道:“这回跑不了啦!”雨师妾惊叫一声,全身酥麻绵软,再也动弹不得。

    兰馨扑鼻,软玉在怀。王亦君心弛神荡,低头轻吻那雪白秀颈。雨师妾低吟一声,肩头微颤,乳丘剧烈起伏,欲拒还迎。那甜蜜诱人的芬芳缭绕鼻息,更引得王亦君情火轰然窜烧。心中怦怦乱跳,顺着脖颈朝上缓缓舔噬,倏地含住她冰冷的耳垂,哑声道:“好姐姐,这些日子我想死你啦!”

    雨师妾如遭电击,簌簌颤抖,泪水倏然流下,数月来的屈辱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回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紧紧地抱住王亦君,颤声道:“傻瓜……”两人紧紧依偎相拥,再也不能分开。王亦君道:“当日我在破庙里足足等了三天,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来?是被烛老妖绊住了吗?”

    雨师妾轻点螓首,眼圈一红,低声道:“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但是……但是真见着你,我的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担心害伯……”突然“啊”地一声,面具已被王亦君掀开,惊惶失措,想要起身跳开,却又怕伤了王亦君,仓促之下急忙别过头去。

    瞪光摇曳,她的脸靥浮凸不平,刺字鲜红加血,泪痕闪着淡淡的光泽。王亦君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怜惜,右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沈声道:“你害怕什么?怕我见了你的脸容,再不要你吗?”

    雨师妾身子一颤,闭起双眼,凄然笑道:“傻瓜,对你我还不了解吗?你心地这般善良,见我沦落至此,又怎会不要我?我只害怕,你终日面对着我这丑怪女婢,原先的喜欢会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倘若那样……我情愿永远不要见着你,即便是悄无声息地死了,也好让你一直记得我从前的模样……”

    王亦君心中大痛,热泪盈眶,将她扳过身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一字字地道:“我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我喜欢你从前的容貌,也喜欢你现在的疤痕。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这种感情不会变淡,只会像陈酿老酒,一日比一日更加醇厚强烈。你若是不信,可以剜出我的心来,它不会骗你。”他这番话说得痛切而真挚,说到最后一句时,心中抽搐地疼痛。

    雨师妾怔怔地望着他,两道清泪倏然淌下,嘴角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又是欢喜,又是悲戚,摇头柔声道:“不必了,小傻蛋,我已经听到它的声音啦!”玉臂软绵绵地搂住王亦君的脖颈,将头斜枕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簌掉落。

    王亦君心中一宽,亦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她,悲喜浮沉,百感交杂。暗香弥绕,烛光跳跃,炉火熊熊闪耀,屋内安宁平静,温暖如春。屋外,那狂肆的风雪从缝隙问传来尖锐的呼号,悠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平和、温柔、甜蜜而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雨师妾梦呓似的叹了一口气,如轻烟薄雾般虚弱飘渺,微笑道:“这些年来,我虽然风光无限,却常常觉得自己命苦福薄,心底里丝毫也不快活;被老妖毁容之后,更觉得上天对我好生不公。但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上苍竟是如此恩眷于我……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王亦君心下感动,轻轻地吸吮她的耳垂。耳垂乃是雨师妾的敏感带,被他这般撩拨,麻痒难当,格格一笑,将他轻轻推开;双颊火红,竟突然有些害羞。王亦君心旌摇荡,捉狭心起,正容道:“是了,被你这般插科打诨,险些忘了正事。”

    雨师妾见他说得严肃,略为一怔,微笑道:“什么?”王亦君左右他顾,蓦地闪电似的翻身将她压倒,笑道:“春宵良辰,夫君竟忘了和娘子圆房,这不是天大正事吗?”雨师妾娇躯绵软,在他身下无力地挣扎,红着脸笑道:“好不要脸,还没拜过天地,就想玷人清白。”

    王亦君笑道:“此心天地可鉴,何必拘泥俗礼?此处洞房花烛,你的盖头我也揭开了,接下来自当是圆房了。”探手迳解她衣襟,朝那雪丘幽谷摸索而去。雨师妾“嘤咛”一声,酥颤入骨,几欲晕厌,许久未曾与他亲热,这些日子相思益苦,此时久旱逢甘露,被他这般胡乱摸探,恣意轻薄,登时瘫软无力,情迷意乱地任他摆布幽香扑鼻,娇喘吟吟。那滑腻柔软的肉丘滚烫如火,烧得王亦君情火如沸,顷刻燎原。正欲分花拂柳,长驱直人,却听石门突然传来“砰砰”轻响,似有人在迭声叩门。

    雨师妾一颤,蓦地清醒,低声道:“有人来啦!”王亦君吮舔她的肩头,含糊不清道:“多半又是前来采病的,不必管他。天大地大,没有圆房事大……”雨师妾吃吃而笑,被他亲吻到敏感之处,不由酸软情动,但听那敲门声越来越响,心绪忐忑下宁。

    当下趁着王亦君松手勾她腰臀之际,缩身一滚,翻了开去。掩住衣襟,笑道:“你去开门吧!说不定是那两个小指美人。若是她们知道你不顾伤势,和我做此天大正事,只怕一怒之下往你的药里加上几棵断肠草呢!”

    王亦君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知她说的是巫姑、巫真,适才她们为他疗伤时,听说他怒发冲冠为龙女,娇嗔大发,醋意冲天,痴情之状令他颇为消受不起。雨师妾带上面具,笑道:“再不开门,她们便要从门缝里钻进来了。”翩然朝石门而去。

    “轰!”石门方开,一阵狂风怒卷而入,石桌、香炉登时“乒呤乓啷”四下乱撞。雨师妾呼吸一窒,突觉两道人影电也似的朝王亦君扑去,失声叫道:“小心!”想要追阻,却被一道强猛无已的气浪震得跟舱后退,心下大寒,不知来者究竟是谁?

    “砰!”石门紧闭,大风顿止,石床上赫然已经多了两人;左边那男子蓬头垢面,乱须如车,乌衣长裳褴褛邋遢,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右面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秃头老者,长须飘飘,腆着大肚,腰间挂了一支污迹斑斑的大弯角,旁边悬了一个巨大的酒葫芦,正笑嘻嘻地打量着王亦君二人。

    雨师妾正自惊疑,却见王亦君“啊”地一声,极是欢喜,朝那乌衣男子行礼笑道:“赤前辈别来无恙?在下有伤在身,不能相迎,还请勿怪。”她心中一凛,蓦地想道:“难道这邋遢汉子竟然就是两百年前的大荒雨师赤松子?”

    乌衣男子倏地拙住他脉门,探察经络真气,耸然动容,起身哈哈笑道:“小子,你倒真是海鳖命,早知双头老怪接连五掌也打你不死,我们也不必大张旗鼓,掀起这场冰风暴了。”王亦君一愣,又惊又喜,笑道:“原来这场风暴竟是前辈为我张罗的挡箭牌吗?”急忙大礼谢过。

    乌衣男子手掌一翻,气浪鼓舞,将他稳稳托起,扬眉笑道:“小子,当日你救我一命,我不过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今日你又何必与我客气?”顿了顿,斜眼瞥望那矮胖老头,嘿然道:“何况今日若没有这老疯子相助,我又哪能招来这么大的狂风?”

    王亦君心中一动,失声道:“难道这位前辈竟是土族风伯?”他曾听蚩尤述及与风伯激斗之事,适才初见这矮胖老者,便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经赤松子这般一说,登时恍然。下午这场冰风暴突如其来,凶狂恣肆,为大荒数百年来所罕见,众人心中都有些惊骇,只道是五族有甚言行惹怒苍天,召来如此恶兆,不想竟是两百年前的大荒雨师与当世风神的联手杰作。

    风伯见他们神色惊愕,不由大为得意,摇头晃脑哈哈笑道:“稀泥奶奶的,当今之世除了风爷爷我,谁还有如此能耐?”声如破锣,刺耳嘹亮。

    王亦君莞尔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风神恕罪。”心下暗自诧异,自己与他浑无关系,当日蚩尤一行还险些被他的飓风刮得一命呜呼,何以今日他竟会出手相助?赤松子似是瞧出他心中疑惑,嘿然道:“小子,我和这老疯子是一百多年的老朋友了,就如同你和那愣小子蚩尤一样。”

    风伯眼中一亮,咧嘴叫道:“是了,那蚩尤小子呢?怎地没跟你在一起?那混小子有点意思,现在敢和风爷爷我这般死缠烂打斗气的可没几个啦!稀泥奶奶的,快快叫他出来,与我再斗上几合……”他说得高兴,口沬横飞,却没瞧见王亦君黯然的神色。雨师妾生怕王亦君担心蚩尤,影响伤势恢复,微笑道:“原来风神上昆仑山是为了找人打架吗?”

    风伯瞪眼道:“那是自然,白老头开蟠桃会,昆仑山上到处是自大狂妄的欠揍小子,正是找人打架的绝妙场所。打完架还有关酒可以偷喝,房子可以乱拆,稀里哗啦一场糊涂,真他奶奶的妙不可言。”哈哈狂笑。

    王亦君早闻这疯疯癫癫的老儿生平有三好:打架、喝酒、破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心想,蚩尤对打架与喝酒亦兴味颇浓,又是桀骛倔强的恶脾气,难怪这老疯子与他不打不相识,视若忘年知己。

    雨师妾心中一动,笑道:“风神若想在今年的蟠桃会上鼓着腮帮玩个痛快,有一个人必须早早收拾了,否则只怕你连一丝微风也吹不起来呢!”

    风伯急忙问道:“谁?白老头?白丫头?石呆子……”他一连念了一长串名字,雨师妾只是摇头,见他挠头抓耳,心痒难搔,方才指着王亦君微笑道:“就是他。”王亦君一愣,不明所以。风伯瞪着眼睛看看二人,奇道:“小丫头,这小子不是你男人吗?难道你要风爷爷帮你谋杀亲夫?”

    雨师妾双颊滚烫,笑啐道:“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你将他赶得越远越好。你不知道他有个定海神珠吗?

    他和白老头是亲家,若见你在此捣乱,岂能袖手旁观?趁着他现下伤势未愈,赶紧将他一口气吹回东海。没了他妨碍,今年的蟠桃会就由得你胡闹了。”

    风伯吃了一惊,眼睛滴溜溜的望着王亦君,咧嘴笑道:“定海珠?稀泥奶奶的,瞧不出你小子竟有这等稀罕宝贝。小丫头提醒得不错,风爷爷我……”

    赤松子嘿然打断道:“老疯子,你倒真是四音古琴缺筋少弦,这小丫头是生怕这小子明日死在双头老怪的手上,所以才想借你之手,正大光明地送他逃之夭夭哩!嘿嘿,明日众人不见了这小子,听说是老疯子一气吹回东海,要怨也只能怨你疯癫发作,又怎会怪这小子胆小怕死?小丫头,我说得不错吧?”

    雨师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双颊微红,无意隐瞒,微笑道:“赤前辈果然明察秋毫。前辈既然想要救傻蛋,索性好人做到底,将他送回东海便是。”

    赤松子哈哈笑道:“小丫头,他若是回东海,你岂不是要重新做回那老怪的女奴吗?若是如此,他定当带着虾兵蟹将找我拚命,嘿嘿,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王亦君微笑道:“前辈果然是我知己……”

    话音未落,“噗噗”轻响,赤松子忽然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笑道:“小丫头,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夫君明日风风光光地胜出,何必做这等临阵脱逃之事?”

    雨师妾大喜,盈盈行礼,颤声道:“那我就先谢过前辈了!雨师妾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前辈的恩德。”

    赤松子嘿然道:“那倒不必了。我帮这小子,除了当日欠他一条性命之外,还有一半是因为你呢!”

    王亦君二人心下大奇,赤松子淡淡道:“当年若不是你曾祖父黑水雨师在小侯山下救我一命,我又岂能活到今日?若不是他倾囊相授,我又怎会呼风唤雨的本事?恩同再造,我欠你雨师国甚多,这一辈子是还不清了。”

    雨师妾又惊又奇,他曾祖父原是水族雨师,位列昔年水族十仙,后因祈天求雨失败,被黑帝眨为庶民,流浪天下,不知所踪。不知何时何地救过赤松子?

    风伯听得不耐,叫道:“稀泥奶奶的,罗里罗嗦地干嘛?再不快些,天就要亮了。”两人将王亦君盘坐于石床之上,使其双手交错,抵于两脚脚心,而后分别盘坐于他身前身后,四掌齐发,按住他的前胸后心。

    “蓬蓬”闷响,王亦君周身一震,只觉两股鼓然不同的气浪轰然鼓舞,汹汹不绝地灌入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骨髓经脉剧痛如裂,“啊”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晕厥。

    雨师妾大惊,正欲抢身上前,却听赤松子喝道:“小丫头放心,肯定不会让你夫君少一根头发。只管好好看着,莫让旁人打扰……”面色陡然变为赤紫,一道红光从头顶轰然冲起,映射在水晶明珠灯上,登时将整间石屋照得姹紫嫣红。与此同时,风伯怪叫一声,一道黄光蓬然鼓舞,与赤红气芒交相辉映,化作橙黄淡绿诸多颜色。

    三人齐震,气浪鼓舞,雨师妾气息一窒,身不由己地朝后飞退,“砰”地撞在墙上,经脉震痹,双腿麻软,一时竟站不起来。屋内“乒乓”连响,石桌石椅四下乱撞,珠灯摇曳,烛火明灭,一片混乱。

    赤松子与风伯汗水涔涔,不住颤动,双手死死地抵住王亦君。昏暗中,可以清楚地瞧见一对赤光黄芒宛如两条长蛇,在王亦君全身经脉急速游走,交错飞舞,刺目闪烁,眼花缭乱。王亦君体内宛如透明,彩光闪烁不定,连内脏与骨骼的形状也瞧得一清二楚。那颗定海神珠在他丹田处缓缓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雨师妾心中一跳,蓦地明白他们竟是将自己真气毫无保留地输入王亦君体内!又惊又喜,泪水叉莫名地涌了上来。王亦君只要能将这当世两大高手的真气在体内留住一日,明日之决斗胜算便大大增加。纵不能击败老怪,也不至于命丧当场。

    正自欢喜,忽听“哧哧”轻响,王亦君的奇经八脉绚光闪耀,幻彩流离。黄光赤芒与碧绿色的真气交相撞击,登时如巨浪惊涛,怒卷进爆,灵山十巫续接好的经脉又接二连三地断裂开来。王亦君闷哼一声,簌簌颤抖,彩光如万千箭矢,从他体内破体冲出,所经之处,皮肤表面竟渗出颗颗鲜血,情状诡异已极。赤松子与风伯鲜血齐喷,脸色惨白,尽是惊愕沮丧的神色,但双手却依旧附着王亦君胸背,丝毫也不移开。

    雨师妾大惊,突然明了:“是了,他们的真气属性不同,又都极为强霸;傻蛋大伤初愈,这般强行输入,岂能不震伤经脉?”一念及此,芳心大寒,急忙急掠上前,错手想将三人分开,岂料手掌方甫触及王亦君身体,便觉一股强大的涡旋引力骤然吸来。她惊呼一声,双手如磁石附铁,紧紧地压在王亦君的肩头,再也无法收回。

    “嗖!”她的手少阴心经、太阴肺经门户大开,真气如潮,源源不绝地抽离体外,被那股强烈已极的涡旋引力急速吸往王亦君体内。雨师妾大骇,想要凝神敛气,却觉心慌神躁,身不由己,真气如落花流水春去也,丹田登时大空。

    真气滔滔流逝,经脉痹痛,雨师妾只觉自己宛如被掏空的竹子,在狂风中簌簌颤动。神智渐转混沌,眼角余光依稀瞧见王亦君的脸容,在变幻莫定的流离彩光里闪耀着温润的光泽,体内的经络闪闪发光,不断迸破,却又不断地自动续合,古怪已极。

    突然之间,她恍惚地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将真气尽数送给王亦君,助他打败老怪,自己纵使变作废人又有何妨?”想到此处,那恐惧、慌乱之情登时烟消云散,心底里反倒涌起说不出的欢喜与快慰。

    当是时,忽听“咄咄”连响,石门又响起款叩之声。雨师妾、赤松子、风伯三人周身震痹无力,紧紧地吸贴在王亦君身上,混沌恍惚,动弹不得。虽然听见那敲门声越来越急,却偏偏连说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

    “砰”石门撞开,大风呼啸,烛火陡然黯灭。四人剧颤,碧翠、橙黄、赤红、淡黑光芒交织绕舞,将黑暗的石屋照耀得光怪陆离。门口那人惊咦一声,沈声道:“太子,你没事吧?”蓦地关上石门,白影一闪,急电似的冲至石床。霓光之中,那人脸容清晰分明,竟是金族白帝。

    雨师妾大喜,松了一口气:“白帝既到,傻蛋得救了。”此念未已,一道气浪鼓舞飞卷,蓬然分扯,登时将自己四人生生拉散。赤松子三人方自欢喜,却听白帝骇然低吟一声,那气浪陡然消逝无形。

    “砰”地一声轻响,白帝身不由己地闪电飞起,双手牢牢吸附在王亦君的腰肋,白光进爆,滚滚真气倏然涌入其阴骄、阳维两脉。“哧哧”声中,五色霓光爆涨逆旋,王亦君体内那股螺旋引力骤然变大,如同巨大漩涡将四人紧紧吸到一处。彼此真气都如长河汇集,滔滔卷溺,轰然冲入王亦君经络、丹田。

    “轰!”五人齐震,王亦君突然慢慢地旋转起来,雨师妾四人手掌吸附其身,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齐绕转移动,真气滚滚外泄。白帝大汗淋漓,皱眉凝望赤松子等人,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当世几大超一流高手就这般绞麻花似的纠缠凝固,动弹不得,随着业已昏厥的王亦君的节奏当空悠悠旋转,惊愕、惶恐、迷惑……面面相观。

    雨师妾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但是蓦地又是一阵害怕:倘若连白帝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天下又有谁能做到?这般持续下去,究竟后果如何?王亦君会不会经脉尽碎而死?

    暖炉“劈啪”脆响,火光渐渐地黯淡了。幻光流彩,霓虹闪耀,五人在半空中无声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五道真气汹汹冲涌,在王亦君的经络中绞扭激撞,仿佛从不同雪山冲卷下的冰川融水在同一个河道里撞击回旋。每一次碰撞都要带来惊涛骇浪,形成更大的涡旋。王亦君的经脉不断地迸裂,又在各种真气的挤压下,不断地自动续接。但是,随着那股螺旋巨力越来越猛烈,外涌而人的四属真气越来越强大,经络迸断速度逐渐快过了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炉火完全熄灭了,冰寒的狂风咆哮着从门缝钻入,呼号窜舞,众人透骨森寒,就连心似乎也在冷飕飕地颤抖。白帝四人团团飞转,周身真气似乎都已经被吸尽了,但双手却依旧生了根似的贴在王亦君的身上。

    “仆仆”闷响,王亦君的肌肤突然开始鼓动起来,此起彼伏,宛如海浪;体内彩光变幻,透明如灯笼,无数绚芒真气乱窜飞舞,直欲迸爆冲出。毛孔进裂,丝丝气芒婶溺散出,在黑暗中宛如万道青烟彩雾,缭绕飞舞。

    雨师妾芳心乱跳,酸软无力,眼睁睁地看着王亦君体内真气汹汹爆舞,绿光波碎,鲜血如汗,一颗颗地渗出皮肤,心里焦急、慌乱、害怕、迷惘……忖道:“难道他当真要死了吗?”想到此处,登时锥心恐惧,呼吸不得。

    当是时,屋外狂风态肆,大雪飞扬,远远地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喊。四人彻耳倾听,却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屋内黑暗寒冷,死一般的沉寂。王亦君体内的绚光忽明忽灭,照得四人的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屋外突然响起一片喧哗之声,脚步“沙沙”,如潮涌近,隐隐听见槐鬼、离仑等人叫道:“北海神上留步,白帝有命,明日清晨以前,不许任何人打扰龙神太子……”

    只听一人阴沉沉地厉声喝道:“既是生死决斗,自然到死方休,你们金族仗着是东道主,就想要袒护那小子吗?小子,快滚出来!他奶奶的,想当乌龟,缩着脑袋装死吗?”竟是禺京!真气充沛雄浑,震得屋内回音搦搦。

    白帝等人一凛,齐齐闪过一个念头:“这厮恢复得好快!”“乒乓”之声大作,惨呼下断,禺强狞笑道:“老子原本只想要那小贼的彻命,你们既要找死,那便怨不得我了!胆敢挡我者,格杀勿论!”惊呼怒喝不绝于耳,双头老祖的呼暍声越来越近,直往石屋大门逼迫而来。

    雨师妾心中大骇,此刻王亦君经脉伤毁,昏迷不醒;白帝、赤松子等人又精疲气竭,动弹不得,倘若被这老怪冲入偷袭,后果不堪设想。又是一阵闷响惊叫,似是众金族卫兵纷纷抛飞跌落,禺京冷森森地叫道:“再不出来,老子就拆了你的乌龟壳!”声如惊雷,竟已在石门之外。

    “轰!”石门迸裂炸舞,狂风呼卷着漫漫雪花,潮水似的冲入。隆叫迭起,四个金族卫兵一齐破撞飞入,“砰乓”连响,鲜血进射,转眼变作四具尸体,软绵绵地从石墙上缓缓滑落。

    双头老祖齐声桀桀怒笑道:“臭小子,纳命来!”大风鼓舞,气浪爆炸,黑光如电飞舞,刹那穿空冲到。

    “呼隆!”老怪身在半空,左臂猛然进涨,八道炽烈乌光从奇经八脉汹汹激射而出,宛如黑龙呼啸,绕臂飞舞,蓦地在拳头处绞缠为一条巨龙,咆哮奔腾,雷霆万钧地飞撞在王亦君的咽喉!

    “轰隆隆!”惊天震响,绚光炸射。雨师妾刺眼难当,双耳欲聋,喉中一甜,只觉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当胸猛撞而来,双手剧痛,两股真气汹涌澎湃地从掌心倒灌而入。

    “砰!”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登时脱离飞散,身不由己地冲天飞起,撞向屋顶。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屋内万千道霓光眩目闪耀,菊花似的丝瓣飞扬,层层翻涌。巨震轰天,气浪蓬鼓,整个石屋蓦地迸爆炸射!“喀啦啦”脆响叠爆,双头老祖发出一声惊骇凄厉的惨叫,笔直地从雨师妾眼前飞过,半空划过一个圆弧,当头插入雪地之中。

    狂风呼啸,大雪纷扬,片片雪花合着冰层,悠扬地卷舞着,无声地飘落在茫茫雪地上。白帝四人匍匐在地,王亦君低首垂胃,盘坐于石床上,似乎犹在沉睡之中,周身闪耀着淡淡的碧光。数十丈外,双头老祖枯木似的倒插于冰雪之中,双腿僵直开叉,动也不动。一只雪鸦“哑哑”叫着,悠悠地落在他的脚心上,昂首睥睨,扑扇翅膀。

    数百名金族卫士瞠目结舌地伫立于风雪之中,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纷纷呼喝着上前扶起白帝四人,见他们虽然气息微弱,心跳犹在,方才舒了一口气。围在王亦君身边的几个卫士突然惊叫后退,张惶望着王亦君七窍缓缓溢出的鲜血,失声叫道:“龙神太子……龙神太子死了!”

    雨师妾恍惚中听见,宛如焦雷轰顶,登时清醒。“啊”地一声,奋起全力,挣扎着爬了起来。天旋地转,四周白茫茫一片,依稀看见一群人围着王亦君惊呼惋叹。她的心突然剧痛如绞,热泪汹涌,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推开身旁卫士,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众卫士见她奔来,纷纷让开。她抚摸着王亦君冰冷的脸庞,颤声叫道:“傻蛋!”王亦君僵直而坐,心跳顿止,气息全无。体内的绿光渐浙地暗淡了,七窍流出的鲜血淌过脸上的冰雪,沿着她的指缝划过玲珑素手,滚烫地烧灼着她的肌肤。

    雨师妾呼吸不得,喃喃道:“小傻蛋,别吓姐姐啦!”泪水不断地滚落,在脸颊上凝成冰晶。大风吹来,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冷,紧紧地抱着王亦君,簌簌颤栗着,在这苍茫雪地的暗夜,茫然、恐惧,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心下恻然:心道:“想不到人言水性杨花的龙女,竟是如此痴情。”雪落无声,万籁俱寂。只有那只雪鸦在老怪的脚掌上蹦蹦跳跳,欢鸣迭声,时而低下头来,咄咄啄击着老怪的脚心。老怪的脚丫蓦地颤动了一下,雪鸦怪叫惊飞,盘空旋转了片刻,又落到另一个脚掌上,歪着脑袋,怯生生地啄击。

    老怪突然发出一声怪吼,“砰”地冰块炸射,雪鸦惊逃,他从雪地中轰然冲起,两头一齐怒吼道:“王亦君,我要杀了你!”“呼隆!”黑光怒放,身形暴涨,双臂爆射出万千道玄芒,倏地化为无数黑翎,继而双腿波光晃动,化为巨大粗壮的鸟爪……转眼之间,竟变做一个身高三丈的双头北海巨枭。

    两个鸟形人头凶睛寒芒怒射,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狞恶的咆哮,黑影电掠,瞬间从众卫上面前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牵起十余丈长的猛烈黑芒气浪,重重撞在王亦君后背上!轰隆巨响,气浪冲涌,雨师妾眼前一黑,双臂登松,抛飞摔落。

    青裳裂舞,七道乌血从王亦君的七窍怒射喷涌,体内彩光大作,周身经脉闪闪发亮,赤红、碧绿、橙黄、玄黑、银白五道光线齐头并进,汹汹游舞,突然揉合交融,闪耀起刺目无匹的碧翠眩光。“砰!”一道碧光从王亦君后心冲出,巨浪似的倒撞在双头巨枭身上。

    老怪正自哈哈狂笑,突然“咦”地一声,两个鸟形怪头凶睛凸出,闪过惊骇恐惧的神色,狂笑蓦地化为凄厉的惨呼。黑光绿芒缤纷炸射,老怪的两个怪头一齐喷出冲天血雨,乌翎碎裂进飞,巨躯轰然曝裂,肠子连带着鲜血、幽绿的体液飞扬渐射,“劈里啪啦”地摔打在雪地上。

    雪沬纷扬,王亦君周身一震,冻得铁青的脸倏地还原血色,睁开双眼,哈哈笑道:“痛快!痛快!这一下撞得我好生痛快!”老怪四眼凸出,惊怖地瞪着王亦君,巨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塌倒,再也不能动弹。嫣红的鲜血在雪地上急速洇散开来,一缕黑光悠匆飘渺,朝着漫天彤云倏然飞去。

    众人惊愕骇然,怔怔不语。四周贵宾馆中的番国贵侯听见声响,早已隔着水晶窗朝外观望,见到这般情形,均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大荒十神之一的双头老祖竟被王亦君护体真气反震而死!

    雨师妾又惊又喜,恍然若梦,颤声道:“小傻蛋!”想要爬起身来,却酥麻无力。王亦君飞掠到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笑道:“好姐姐,我还以为再也不能抱你了。”激动欢悦,热泪掺着污血滴落在她的面罩上。

    雨师妾喃喃道:“你……你没有死!”反反覆覆地念叨着,手掌颤栗地抚摩王亦君温暖的脸颊,悲喜难抑,抱着他的脖子失声痛哭。突然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就此昏迷。她早已精疲力竭,只因牵挂王亦君生死,方才强撑到此刻,眼见爱郎无恙,心中一宽,再也支撑不住。

    狂风转小,大雪悠扬卷舞,夜色正深,天地苍茫。众人怔怔呆立,依旧云里雾中,不知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有一件事却是一清二楚、历历分明:王亦君明日不必再与双头老祖生死对决了。三日之内,北海老怪偷袭龙神太子却反被震死的消息,将会传遍整个大荒。

    王亦君与白帝、赤松子等人一番探究,想通了所有关节。今夜这一场阴差阳错的巧合,使得他无意之中吸得当世四太高手的雄浑真气。但这四人的四属真气太过强猛,非他现在所能承接,动辄有经脉迸炸之凶险。正当五人彼此绞缠、生死一发之际,双头老祖正巧杀到。老怪倾尽全力所发的“八脉飞龙”逆向撞击五人气旋,将彼此生生震散,无意间反倒救了他们的性命。

    五人分散后,五属真气集结在王亦君经络、心脑,窒堵郁积,难过已极,令他心跳气息尽皆顿止。偏巧此时老怪苏醒,再次化为兽身奋力猛击,使得他经络内胀堵的五属真气反震进弹,得以化散。老怪却犹如被当世五大高于合力猛击,重伤在身更难抵挡,登时毙命。

    此事说来错综复杂,匪夷所思,其中巧合之处更比比皆是。若不是赤松子、风伯输入他气海的真气激起定海珠逆旋,就不会形成那古怪而强猛的气漩涡流,将众人真气源源吸入;若不是五人分属五族,便不会形成“五气合脉”的凶险情境;若不是他为五德之身,修行过“潮汐流”、五行相化,他便不能依据体内真气改变、修复经脉,苦苦支撑如此之久;若不是双头老祖及时赶到,他们只怕早已气爆或气竭而死但是阴差阳错,竟使得他们化险为夷,此中缘由或许只能归结为冥冥天意。

    混沌界中的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五大神识是天下万物的元神之源。万物根据自身依附的五神比例,分为五行属性。人亦如此。通常来说,每一个人的经脉、心脑所能依附的五神都不是平均分配的,一定有某一种元神大于其他四属。例如火族族民的身体结构,注定他附着的太乙火真远远多于其他四神,但是万事无绝对,总有些例外。而王亦君的经脉、心脑、丹田五行属性完全平均,没有任何一属格外突出,是千古难得一见的五德之身。古往今来,也不过三人而已;一个是盘古大神,一个是神农大帝,还有一个便是王亦君了。

    陆吾带着金族顶尖高手匆匆赶到,报知昆仑上下发生咄咄怪事,千名巡逻侦兵、三百只守岗的六首树鸟全部失踪,各峰贵宾馆的哨兵都有意外死伤,似是有大批外人秘密侵入。

    翌日清晨,云开雪霁,晴空万里。数十里瑶池结了一层厚冰,宛如—面巨大的水晶圆镜,倒映着巍巍雪山、朗朗晴天,浑然一体,颇为壮丽。经过一夜暴风雪,瑶池宫一片狼藉,宫阁殿宇多有破坏残损,王母急遣八百能工巧匠全力修复,到了中午时分,瑶池宫已是焕然一新。

    各族群雄在金族众迎宾使的引领下,有条不紊地穿廊入殿,入席坐定。丝竹鼓乐喧哗热闹,使女卫士穿梭不绝,酒菜蔬果源源不断地送至众人桌前,一切井然有序,与昨日殊无二致。眼见金族效率若此,群雄心中均生肃然敬服之意。

    王亦君与雨师妾、龙族群雄迤逦入殿之时,八殿轰然,土族群雄、海外番侯纷纷起身,鼓掌叫好。显然,昨夜龙神太子手足不动,震死北海水神之事早已不陉而走,漫山皆知了。

    水族群雄瞪视王亦君,直欲喷出火来,心中惊疑、愤怒、恐惧、羞耻、迷惑……不一而足。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王亦君,惊异骇讶,厌憎更甚。

    王亦君视若不见,牵着雨师妾的素手,微笑着翩然穿过,与姬远玄、烈炎等人招呼问候。他们俱极欢喜,纷纷离席向龙女送上异宝珍奇,做为贺礼。一时间万千目光睽睽毕集,王亦君二人再度成为八殿焦点。

    龙女此生惯出风头,受人瞩目原已是稀疏平常之事,但不知何以,此刻戴着面罩与王亦君携手穿行,竟是芳心剧跳,双颊滚烫,仿佛又变作当年那单纯快乐的少女,心底里从未有过的骄傲、欢喜、害羞。

    众人坐定之后,钟声铿然,八殿肃静。陆吾朗声道:“今日进行驸马选秀的最后一轮比试,每组优胜者便可做为驸马人选。第一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铁木将军刀枫。第二组,南炎法师龙石、黑白岛主杜岚、水仙城主江冰恋。第三组,水族公子烛鼓之、土族公子姬远玄、龙神太子王亦君……”顿了顿道:“今日的第一场比试便烛公子与姬公子进行。”

    八殴轰然,王亦君远远地望向白金大殿中的纤纤,她今日戴着雪莲花冠,银丝白裳随风卷舞,彷佛莲花开落。俏脸雪白,淡施脂粉,掩不住双眼红肿,似是哭了一夜。螓首低垂,长睫颤动,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人声如沸,鼓乐喧天,姬远玄、十四郎已经到了玲珑浮台之上,比试即将开始。姬远玄金冠玉带,黄衫飘舞,微笑自若,神采照人,引得八殿女子秋波频传,窃窃私语。

    忽听当空响起一声雷霆似的厉喝:“且慢!”七道黄影电射穿掠,从八殿飞檐之问疾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玲珑浮台上。“姬修澜!”“大胆乱贼,竟敢到此捣乱!”

    黄土大殿哗然,怒喝惊呼如潮汹涌。当先那人金冠橙衣,昂然而立,目光凌厉怒恨地瞪视着姬远玄,周身黄光吞吐,尽是阴鸷桀骛之气,正是姬远玄的胞兄,当日阴谋叛乱失败而被软禁的姬修澜!另外六个黄衣汉子背负长枪,骠悍凶狂,赫然是姬修澜的师弟兼近身侍卫“黄龙六枪”。

    姬远玄神色自若,微笑道:“大哥,你来了。”姬修澜森然道:“特来取你项上人头。”转身朝白金大殿微一行礼,厉声道:“白帝明鉴,这小贼陷害忠良,结党叛乱;勾结外人,弑父篡位,实为十恶不赦的奸徒,岂能做金族驸马?姬修澜今日来此,便是清理门户,亲手诛杀这奸恶小贼,为我父王、为我枉死的三千族人报仇雪恨!”

    众人轰然,西王母淡淡道:“原来今晨盘踞昆仑山下的八千铁骑便是姬太子带来的精兵吗?我道是哪里来的大军想要剿灭我昆仑呢!”王亦君心下一凛:“难道昨夜潜入昆仑,掳走金族侦兵的就是姬修澜?”

    姬修澜道:“昆仑圣地,姬某岂敢不敬?所以只让三军在山下待命,我亲自上山诛杀这奸贼。”姬远玄置若罔闻,淡淡道:“大哥,是应真神放你出来的吗?”

    姬修澜冷冷道:“应真神义薄云天,岂是像你一样的卑鄙小人?你勾结蚩尤,刺杀父王,人神共愤,阳虚城上下都已随我举义。应真神感念旧情,不忍亲自杀你,只在山下等你的首级。你若是有一丝悔疚羞惭,立即自刎以谢族民!”

    姬远玄沈声道:“大哥,为什么直至今日,你仍不觉悟?眼下父王惨遭奸贼谋害,土族内外交困,正是你我兄弟同心团结,共御外侮的时候,怎能私心自顾,骨肉相残?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住口!”姬修澜目皆欲裂,厉声喝道:“虚伪小人,还敢惺惺作态,掩人耳目!若你体内流的果真是姬家的血,就抬起头来和我一决生死!”姬远玄目中闪过悲凉苦痛的神色,苦涩地一笑,转身朝着白金大殿行礼道:“白帝、王母,姬远玄想借贵地了结家事,唐突之处,万请见谅。”

    黄土大殿中呼声四起,武罗仙子、计蒙、涉驮、包长老等人纷纷起身劝阻。姬远玄朝土族群雄遥遥一拜,朗声道:“今日土族分崩离析,全因我兄弟内争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此结既由我们兄弟而起,自然也由我们解开。姬远玄避无可避,唯有听天由命。倘若姬远玄遭遇不测,还请诸位尽心辅佐太子,团结一心,攘外安内,以慰黄帝在天之灵。”

    说到最后一句时,突然衣裳鼓舞,冲天飞起,朝着远处瑶池抄掠而去,远远地说道:“大哥,随我来吧!

    莫让你我之血污了瑶池宫祥和圣地。”姬修澜厉声长啸,破空追去,“黄龙六枪”紧随其后。众人哗然,纷纷唤兽驱鸟,追随观望。

    清风猎猎,王亦君与雨师妾骑乘太阳乌,御风并舞,朝下俯瞰。冰湖如镜,明丽如画,倒映蓝天白云,彷佛无底之渊,深不可测。姬远玄在冰湖上抄足飞掠,海鸟似的滑翔穿梭,朝远处巍峨雪山冲去。

    姬修澜尾追不舍,越来越近,突然眼放厉芒,大喝一声,右掌拍出。黄光进爆,一道螺旋气芒缠臂绕舞,宛如飞龙怒吼盘旋;掌心一翻,“蓬”地震响,一杆青铜龙头螺旋枪蓦地自掌心冲出,从那黄色的螺旋气芒中反向旋转,闪电似的倏地朝姬远玄后背怒射而去!

    “缠龙逆天枪!”众人变色惊呼,王亦君心中一凛,搂抱雨师妾腰肢的手不由微一颤动。雨师妾麻痒难当,格格一笑道:“你在担心姬远玄吗?”王亦君苦笑道:“当然了,难道我还担心姬修澜吗?”

    说话问,两道螺旋气芒逆向飞转,黄光耀眼怒射,锋芒凌厉。“砰!”姬远玄避之不及,背部衣裳登时碎裂,血箭飞射。低喝一声,两袖鼓舞,勉强冲天逃逸。

    群雄惊呼,王亦君心下一沉,暗呼不妙。雨师妾柔声道:“小傻蛋,放心吧!姬小子定然不会有事。倒是那姬修澜怕是要倒楣啦!”王亦君奇道:“你怎知道?”雨师妾抿嘴微笑道:“我是大荒第一妖女,这等小事还算不出来吗?”故意掐指一算,笑道:“是了,本神算料定不出十招,姬修澜便会惨败于你结拜兄弟之手。”

    话音末落,姬修澜厉暍震耳,手掌翻飞,双旋裂天枪黄光破舞,凌烈如电,已将姬远玄逼得险象环生。橙光迭放,气浪滚滚,两人一前一后在冰湖上迤逦电掠,气芒所至,瑶池冰炸雪飞,碧浪喷涌。

    匆听姬远玄喝道:“你是我大哥,长我七岁。我已让你七招,从此再无亏欠了。”倏然顿身,衣裳轰然鼓舞,万道黄芒怒射逸出,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王亦君心下一凛:“好强的黄土真气!”

    姬修澜怒极反笑:“小贼,还敢逞口舌之利!”大吼声中,双臂齐损,双旋气芒怒爆飞转,枪尖“轰”地爆开橘黄色的汹猛光浪,倏地分又飞舞,化为两只巨大的狰狞龙头,咆哮交缠,朝姬远玄当胸飞旋冲撞。

    众人惊叫声中,姬远玄纵声长啸,突然翻身飞转,箭也似的朝那缠龙逆天枪迎面冲去,右手飞舞,均天剑如电怒射,当空闪耀起一团橙黄光球。

    “嗷——呜”那黄色光球曲伸弹舞,猛地爆起一声狂吼。光芒进爆,忽地化做巨大的独角龙头怪兽,鹿身马蹄狮尾,三只火目妖艳血红,周身烈火熊熊,怒吼着席卷起橘红色的炎焰狂风,当头猛撞在那飞旋怒吼的双龙之间。

    “轰!”橘红、橙黄、淡黄、浅绿……层层光浪飞涌迸爆,万千道黄光气箭四面八方怒射电冲,冰湖轰隆作响,四处炸裂,碧浪银涛冲涌招摇,块块坚冰交错翻飞,又被纵横劈舞的气箭撞射成纷扬的冰层。

    三眼麒鳞兽霹雳穿梭,瞬间怒吼着破入双旋裂天枪中。那两条交缠飞舞的巨大光龙凄嚎惨叫,倏地化解迸散,悠扬卷舞。姬修澜目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疑神色,身体剧震,喷血翻飞。

    气浪鼓舞,黄光破碎,那两条黄龙蓦地消失,幻化为那杆青铜龙头螺旋枪。枪身陡然后撞,从姬修澜双手之间闪电滑冲,厉电似的刺入他的胸膛,“咄”地一声,脊椎碎裂,血肉激溅。他闷哼一声,身体弯曲如弓,发出一声凄厉而狂怒的嚎叫,笔直坠落。

    “嗷——呜”三眼麒麟兽昂首咆哮,倏地化为一缯黄光收入均天剑中。姬远玄飘然转身,凝空悬立,缓缓将剑插还入鞘,目中闪过古怪的神色,说不清究竟是欢喜、得意还是悲戚。

    “蓬!”姬修澜蜷缩着摔落在地,被自己的双龙枪死死地钉在瑶池厚冰上。冰层“喀啦啦”地脆响,裂开了几道缝隙,鲜血泪汩地流入冰缝。他双手握着胸口的裂天枪,颤抖着想要拔出来,双眼惊怒、憎恨、痛苦、恐惧地望着半空中飘然翻身的姬远玄,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赫赫”的声响。

    众人惊骇无言,想不到姬远玄竟只用了一剑便击败了勇武绝伦的姬修澜!土族群雄愕然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低声喃喃道:“黄帝陛下!”这声音彷佛海浪似的汹涌波动开来,土族众人纷纷拜倒在冰湖之上,激动高呼:“黄帝陛下!”敢情姬远玄这一剑的风姿竟与黄帝当年殊为相似。

    王亦君心中迷乱困惑,乱作一团。以姬修澜适才这一枪的惊天气势,即便是自己,亦不敢贸然直攫其锋,但姬远玄竟只一转身,便以这式再也简单不过的“飞沙定石”重创蛮塍转世。当日在东荒松林,他也曾目睹姬远玄使出这式剑法,御使麒麟兽破解流沙仙子的毒虫大阵,但当时那一剑的速度、力量、威力与今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短短数月,姬远玄竟似突飞猛进了数层境界,直臻大荒顶尖高手!

    但他既已精进如斯,为何前几轮驸马选秀之时,面对那些远远不如姬修澜的对手,竟只是勉强胜之,赢得颇为惊险呢?如此深藏不露,又有什么居心用意?正自迷乱不安,却听雨师妾悠然道:“我猜得不错吧?姬远玄心计深沉,可比你狡猾得多啦,没有万一把握之事,他又怎会去做?”

    王亦君心中一震,望着那凝风而立的姬远玄,心里竟殊无欢喜之意,反倒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与寒意,就像当日在阳虚城上空,目睹姬远玄谈笑间智除乱党、反败为胜。

    姬远玄飘然落下,叹道:“大哥,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们依旧是兄弟,远玄必不计前嫌……”姬修澜恨恨地盯着姬远玄,突然奋尽全力朝他唾了一口,嘶声狂笑,刺耳难听。

    那“黄龙六枪”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喝道:“大胆逆贼,还不觉悟,罪不可赦!”蓦地抢身冲上,六支长枪黄光电闪,齐齐刺入姬修澜胸腹!他陡然一颤,张大嘴,双眼怨毒地瞪视着姬远玄,嘴角缓缓地流出鲜血口涎,突然头一偏,不再动弹。

    众人大哗,六人急忙弃去长枪,跪伏于地,大声道:“我们六兄弟被奸人蒙蔽,险些酿下大错,今日乞盼能弃暗投明,重归黄帝麾下……”

    姬远玄怔怔地望着姬修澜的尸体,身躯微震,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弃暗投明!姬远玄岂能收你们这些弑主求荣的鼠辈!”声音愤怒凌厉,剑光一闪,黄芒纵横,那六人失声惨叫,还未来得及起身,已被他急电似的斩去人头。六个人头在冰湖上骨碌碌滚转,瞪大眼睛,犹自充满了恐惧、悔恨、怨毒的神情。

    姬远玄怔立片刻,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摩着姬修澜的脸庞,眼圈一红,掉下泪来。倏地翻手将他双眼合上,起身道:“鼍围、泰逢,你们将我大哥的尸体送到山下,让应真神带回阳虚城厚葬。其他事情,等蟠桃会后再说吧!不必在山下与他们冲突。”

    鼍围、泰逢起身领命,扛着姬修澜的尸体,骑鸟腾空,朝山下御风飞去。钟声长鸣,群雄重回八殿坐定,嘈语纷纷,仍在议论适才之事。

    过了片刻,鼍围、泰逢二人乘鸟归来,喜色浮动,朗声道:“姬公子,应真神见了太子尸体,已经当场觉醒,断指立誓,从此效忠公子,永无二心!”土族群雄大喜,欢声雷动;水族、木族群雄神色悻幸颇感沮丧。

    王亦君心道:“这老贼果然是墙头草,闻风而动。”

    武罗仙子微笑道:“恭喜公子。蟠桃会后,武罗回到阳虚城立即与应真神—同召集巫祝,筹备公子登基典礼。”土族群雄轰然道:“黄帝陛下千秋万岁!”一时间,昆仑瑶池竟仿佛成了阳虚黄帝宫。

    群雄轰然,纷纷向姬远玄道贺。姬远玄摆了摆手,摇头道:“多谢各位美意。只是父王、太子新亡,一切言之过早。等父王的三年丧期过了再说吧!”众人闻言,越起敬重之意。西王母微笑道:“姬公子仁义睿智,土族中兴指日可待。”群雄尽皆附和。

    冷风扑面,檐铃寂寥,王亦君斜倚长廊,与雨师妾并肩眺望那五光十色的夜空,怔怔不语,心中怅然。歌舞喧哗之声从远处殿台亭榭隐隐传来,感觉如此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雨师妾微笑不语,过了半晌突然悠悠道:“你对姬远玄倒是挺放心呢!”王亦君心中突地一跳,不知其意。

    雨师妾道:“此次驸马选秀,姬远玄深藏不露,直到最后一轮才显山露水,你不觉得奇怪吗?”王亦君沉吟不答,心底里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一个念头,却不敢相信。

    雨师妾叹道:“小傻蛋,你的心地太也善良,终有一日要吃大亏呢!这个姬远玄可不同于蚩尤,你将他当作兄弟至交,他却未必。前几轮比试,他之所以韬光养晦,一来是为了不吸引众人注意,让你这傻小子成为众矢之的;二来是迷惑你,倘若与你交手,便可以像适才对姬修澜那样,突施辣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王亦君苦笑道:“不可能吧?我早和他说过了,参加驸马选秀只是为了帮他铺清道路,助他一臂之力……”

    雨师妾格格一笑道:“傻瓜,君子坦荡之言到了小人耳中只怕反倒成了凶险奸谋呢!你既然无意争夺驸马,又为何搅这赵浑水?再说,他可不是傻子,纤纤对你的一腔痴情,难道他还瞧不出来么?倘若你一不小心闯入最后一轮,被纤纤钦点为驸马,那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蜘蛛网兜风吗?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换作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呢!”

    王亦君心中大震,半信半疑,半晌方摇头道:“姬兄弟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既已结拜兄弟,同仇敌忾,他又何苦提防、算计我?”雨师妾明眸凝视,叹道:“他连自己亲生兄长都要算计,何况是你?”一顿了顿,又道:“今日姬修澜死得古怪蹊跷,你不觉得吗?”王亦君心中“咯登”一响,疑惑地朝她望去。

    雨师妾道:“黄帝驾崩已有数日,姬远玄、武罗仙子等贵侯要人都已聚集在昆仑山上,土族境内势力大空。

    倘若应龙当真要扶持姬修澜造反,为何不乘隙攻克其他城邦,巩固势力?反倒让姬修澜冒险上昆仑与姬远玄对决?应龙老奸巨滑,难道竟会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与对手公平决斗么?即便他当真老糊涂了,又怎会让姬修澜孤身上山,而自己竟在山下等侯?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姬修澜身上,难道不知道姬修澜一死,自己便大势已去?”她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直说得王亦君心中大寒,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你觉得为什么呢?”

    雨师妾柔声道:“你聪明绝伦,偏偏太过善良,不能揣测小人之心。以我这妖女看来,姬远玄早就想杀他这个胞兄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仁义之名,赢得众人爱戴支援,不但不能动手,反而还要竭力地做出友爱的姿态。所以当日镇压了白驮乱党,他还苦苦地袒护姬修澜,传做佳话。黄帝既死,姬修澜更加不得不杀,所以他就故意让应龙扶持姬修澜,激使姬修澜上昆仑与自己对决,名正言顺地将他杀死。你也听见啦,姬修澜一死,应龙便急忙做出悔悟姿态,宣布效忠姬远玄。试想,连应龙都支持姬远玄了,土族之中又有谁敢再生贰心呢?”

    王亦君心中烦乱,摇头道:“姬修澜是应龙的弟子,应龙又怎会谋害自己的弟子,转而扶持姬远玄?这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

    雨师妾微笑道:“不错,的确是我的臆测,但却是合情合理。应龙不是呆子,更不像你这般重情讲义,否则当日白驮被诛、姬修澜受囚之时,他早就挺身而出,誓死抗争了。黄帝虽死,土族绝大多数的高手都站在姬远玄这边,姬远玄又练成了绝世神功,甚至不在当日黄帝之下,应龙何苦还要袒护那毫无前途的姬修澜?”

    王亦君哑口无言,雨师妾又道:“姬远玄在众人面前大展神威,一剑杀死姬修澜,又在众人拥护之下成为未来黄帝,风头大大地盖过了你。即便纤纤不同意,以西王母这样重利实际之人,自然也会招揽他做金族驸马……”

    王亦君越听越是烦乱,想要反驳却觉得雨师妾的推断无懈可击,不敢相信却又隐隐觉得不得不信。在他心底深处,其实早也有这些顾虑与不安,但却始终不敢深想,此刻被雨师妾这般抽丝剥茧般一一道出,登时冷汗涔涔。

    雨师妾突然话锋一转,凝眸道:“傻蛋,你可知烛龙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吗?”王亦君微微一怔,登起好奇之意,不知在这老妖心底,当今之世究竟谁才能算得英雄?

    雨师妾道:“起初老妖将我削籍为奴之后,仍挖空心思想让我回心转意,是以令我做他的贴身女婢,侍奉左右,片刻不离。那一日,我听见……”见王亦君神色突转古怪,似有一丝妒恨恼怒之意,她心中一颤,又是刺痛,又是甜蜜,脸颊滚烫,咽喉窒堵,半晌方低声道:“你……你放心。从前我自暴自弃,做了好些羞耻之事,但我既然已经喜欢了你,就再也不愿做回从前的龙女啦!那老妖软硬兼施,我始终没有屈从,他一怒之下,才将我赐给了双头老怪……”

    王亦君心中苦甜酸涩,难以名状。蓦地勾手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拖入怀里,一股野火熊熊地窜将上来,紧紧地箍抱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寒毛!”

    雨师妾浑身一颤,委屈、悲苦、伤心、凄楚……一古脑儿地涌了上来,泪珠簌簌,颤声道:“傻瓜,我……

    我喜欢做你的女人,做你一个人的女人……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只要你愿意要我,就算做你的奴婢,我也甘之若饴……”

    王亦君咽喉加刀割,紧紧地箍着她,恨不能将她箍入自己的身体,嘎声道:“我当然要你,我要你做我妻子,给我生下许许多多个小傻蛋。”

    雨师妾“噗哧”一笑,泪水却又涟涟地流了下来,在他滚烫而宽厚的怀里哭道:“从四年前遇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我的身体,再也没有给过别人。当日双头老怪鞭打我,要我选择侍寝,还是将头伸入“千虫鼎”,我……我……我只想为你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

    王亦君“啊”地一声,宛如被焦雷所劈,周身震麻,惊骇苦楚。方知她竟是为了死守贞洁,而宁愿自毁花容月貌,突然之间羞惭愧疚,觉得自己好生自私狭隘、龌鹾卑劣,蓦地挣身后退,“劈啪”脆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雨师妾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干嘛?”探乎抚摸着那红肿的脸颊,心疼不已王亦君热泪倏然涌了出来:心中激动,倏地将她抱住,摘去她的面罩,狂野地亲吻着她的秀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吮吸着那两瓣沾泪的颤栗的唇,柔软而脆弱的舌尖,吮吸着那一声声虚弱的呻吟、甘甜而酸苦的呼吸……

    夜风徐徐,檐铃叮当,两人的身影在廊下的晶莹冰湖里分叠重合,轻轻地,轻轻地颤动着……许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雨师妾唇瓣红肿,火烧火燎,周身仍热辣辣地烧灼着,心迷神醉地望着王亦君,飘飘忽忽如在云端。清亮的星光下,眼波迷蒙,笑靥温柔,媸颜焕发出淡淡的光辉,显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突然“啊”地一声失笑道:“被你这般一打岔,我都忘了往下说啦!”王亦君亦回过神来,笑道:“是了,你说烛老妖是如何评介天下英雄来着?”此时心情极好,先前的疑虑、担忧与颓靡早已消弭大半。

    雨师妾道:“那几月里,在他身边侍奉时,常常听见你和蚩尤的好消息,我心里好生欢喜。有一日,老妖与北海众将、巫祝谈论赤炎城形势时,曾经说道:“赤飙怒不过一介蛮夫,不足为惧。当今之世,当真算得上英雄,可与我族一较短长的,只有四个人。第一便是西王母白水香,此女目光长远,果决冷静,远胜须眉;第二个乃是这火族的烈碧光晟,运筹帷幄,深沉狡狠,实是了不得的枭雄……””

    王亦君奇道:“老妖既如此忌惮烈老儿,为何还要扶持他登上赤帝之位?”雨师妾道:“远交近攻,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土族、金族素来不沭老妖:木族又夹困在你龙族与土族之间,形势堪忧;倘若不与烈碧光晟结盟,又如何能形成战略优势,割裂、包围金、土、龙三族?赤飙怒与烛老妖宿怨甚深,一旦他重掌大权,火族必定成为大敌。所以只能与烈碧光晟狼狈为奸,各取所需。”

    王亦君点头道:“那么第三个又是谁?”雨师妾道:“这第三个嘛!便是今日的金刀驸马姬远玄。”王亦君大感愕然,虽然姬远玄年青有为,但当今之世豪杰何其之多,烛老妖何以独独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雨师妾叹道:“你想想,老妖为了扳倒黄帝,辛苦经营了十年,方在土族中安插了许多内线,策动白驼、应龙支援姬修澜造反。原以为天衣无缝,大功告成,岂料竟被姬小子瞬间翻盘,转败为胜。眼看多年努力毁于一个毛头小子之手,姬小子的狠忍狡辣岂能不令老妖惊服?”

    王亦君想起当日情状,心中又是一凛,那一战姬远玄的确有惊无险,赢得漂亮之极,但如今想来,若非早有预谋部署,绝难如此从容不迫,大获全胜。雨师妾柔声道:“老妖目光极是毒辣精准,他对姬小子如此忌惮防范,多半不会有错。你既与他结盟,也应小心为是。”

    王亦君拍栏远眺,怔怔不语。倘若姬远玄当真是如此狠辣深沉的人物,那么纤纤嫁他为妻岂不可怕?他若是真心喜欢纤纤,倒也罢了;但若只是冲着金族驸马而来,处心积虑安排若此……想到此处,心中大震,寒意更凛。

    雨师妾知他心意,悠然道:“姬小子究竟是否好人,我也不敢断言,真希望只是我小人之见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终究不是鱿鱼,对他切莫推心置腹。“王亦君心中登时一动,打定主意,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是了,那令烛老妖忌惮的第四个人又是谁?”

    雨师妾嫣然一笑,眼波中满是绵绵情意,柔声道:“自然便是我夫君王太子了。”王亦君大奇,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妖竟如此看重我。是因为被我横刀割爱的缘故吗?”

    雨师妾轻啐一口,笑吟吟道:“他说你是神帝临终所托的奇人,必有出奇之处。短短四年之中竟能从寻常少年变作大荒一流高手,资质惊人;又颇有个人魅力,竟能统御那些桀骛凶狂的汤谷流囚,当上龙族太子。”

    眼波流转,叹道:“只可惜耳根、心肠太软,儿女情长,不像是能成就大事的霸主。”

    王亦君笑道:“我本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霸主,只想和你做一对神仙夫妻,逍遥快活。”雨师妾双颊飞红,甚是欢喜,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烟花绚丽,清风如水,两人依偎在长廊星光之中,心底说不出的甜蜜,再也不想回到那喧哗的八合殿去。

    夜风卷舞,雨师妾身上的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颇为悦耳。王亦君心念一动,蓦地想起那柄号为“天下第一利器”的天元逆刀,登即一阵欢喜,拖起她的素手,穿廊掠空,朝南渊御风飞去。

    一路南飞,穿越漫漫雪岭,抵达琅玕森林的峡谷隘口,竟未遇见一个金族巡卫。掠入琅玕林,两人敛息聚气,携手穿行,许久也没有瞧见一只毒蛇猛兽,与前几日那珍禽异兽遍布林间的光景回然两异。

    出了琅玕林,穿越绵绵密林,终于来到南渊崖畔,不死树下。不料灵山十巫和龙神不见踪迹,于是王亦君拉着雨师妾跃入南渊,沿河飞掠,凌空穿过那滚滚飞瀑,迳自冲入那山洞之中。

    两人穿过那幽黑的甬道,一气奔入那狭长的山谷,奔至那斜陡崖壁。王亦君朝石像拜了三拜,伸乒握住天元逆刀,微笑道:“好姐姐,有了古大侠的这柄宝刀,你身上的玄冰锁链就可以解开啦!”

    雨师妾方知他带她来此,竟是为了此事,心下感动,泛起丝丝温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往哪里走?”

    南渊山谷中一场离奇事,让王亦君豁然明了。八百年前,白阿斐被古元坎封印入玉螺神灯后,抛入地底遭受地火焚烧煎熬。而长留仙子当年败给石夷之后,羞怒悲伤,跃入风龙涧自尽,不想阴差阳错,非但没死,反倒在地底遇见了阿斐。阿斐为了重获自由,与她达成契约:他帮助长留仙子击败石夷,而长留仙子则须将他从神灯里解印放出。

    几十年来,阿斐授其神功,却始终无法打败金神,无奈之下,只好传以“回光诀”。阿斐昔年为了得到“回光神诀”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对这神诀自有一番独特研究。长留仙子的“一寸光阴”倘若不是由他亲传,多半便是来自天元逆刃上的残篇断诀。

    但要想将阿斐解印而出,除了需要足够的念力,还必须获知当年古元坎的封印法诀。盖因此故,长留仙子特意选择今夜,将石夷带到南渊山谷决战,一来克其雪耻,了遂心愿,二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利用两人对决时,神尺、念力的巨大力量,重现往日情景,获知神灯的封印诀,可谓一石二鸟。孰料王亦君为了劈断雨师妾的锁链,也赶在今夜双双到此,无意间目睹、参详一切,搅入这混局之中。

    白阿斐从封印逃脱后,却恩将仇报,石夷、长留仙子差点惨遭毒手,化作两尊石人。幸亏王亦君用天元逆刃将雨师妾身上的锁链尽数斩断,使计将白阿斐吓跑,才得幸免于难。

    两人在不死树下掘了个大坑,将古元坎石像和螭羽仙子的尸骨一齐埋入,立了一个小坟,刻碑为记。想到阿斐有可能去而复返,不敢将天元逆刃埋入坟中,仍由王亦君悬挂腰间。

    二人原想将石夷、长留仙子也合葬一处,但虑及他们非亲非故,又是当世金族前辈,自己这般擅做主张,倒颇唐突失礼。当下只好让他们伫立原地,等转告了白帝、西王母,再由他们处置。

    两人收拾既毕,又在古元坎、螭羽仙子的坟前拜了几拜。一阵凉风乍起,尘土飞扬。月色清冷,风声呜咽,二人突然觉得一阵刻骨的悲伤,携手对望,怅然无语。

    两人御风并舞,执手相随,追随青蚨,往昆仑深处而去……到了一个峡谷之中。雪岭拥簇,山崖傲岸,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波光邻邻。两岸松杉绵延,芳草萋萋,野花绚烂开遍,极是幽静。河流折转处,两峰交错,地势凹凸,汇成一湾幽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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