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英琼走后,笑和尚与金蝉,将朱文天遁镜借过,驾无形剑遁,径往百蛮山进发。
那百蛮山独峙南疆万山之中,四面俱是穷山恶水。岭内回环,丛莽密菁,参天蔽日,毒岚烟瘴,终年笼罩,亘古无有人踪,尽是恶云毒烟笼罩。沟谷之中,时见奇虫大蛇之类,屈追逐,鳞彩斑斓,红信焰焰。是百毒丛聚之区。
忽然烟岚突然一齐收住,现出数千百亩方圆一片大平扳。中间一峰孤矗,高出天半,四面群山若共拱揖。万崖断处,尽是飞泉大瀑,从许多高低山涯缺口泻将下去,汇成无数道宽窄清溪。宛如数百条玉龙,挂自天半,与地面数百条匹练,围摊在那一片平板上下,飞翔交错,涛声轰轰,水流淙淙,轰雷喧涵之声,与瀑援细碎之音,织成一部鼓吹,仿佛凝碧仙瀑。
这主峰虽五六百亩大小,因为上丰下锐,嵯峨峻岭,遍体都是怪松异石。山石缝中,满生着许多草花藤蔓,五色相间,直似一个撑天锦柱,瑰丽非常。峰西北方高崖后,似有几缕彩烟,袅袅飘荡。那崖背倚平孤峰,十分高阔。崖壁石色深红,光细如玉,纵横百十丈,寸草不生。一顺溜排列着三个大圆洞,上下左右,俱是两三寸大小窟窿。崖下那一片田畴中所种的花草,花似通萼,叶似松针,花色绿如翠玉,叶色却似黄金一般,宛如几千百万万个金针,密集一处,在阳光之下闪动;又似一片广阔的黄金丽褥上面,点缀着百万朵翠花,更显缛丽。
二十四个奇形怪状的高矮汉子,青筋暴露,干瘦如柴。按八卦方位分散开来,舞起一片烟云,手中妖幡起了一阵阴风,烟云尽都敛去,发出一缕缕的彩丝,似轻云出妯,春蚕抽丝般,交织成一片广大轻匀的天幕,将下面花田一齐罩住,薄如蝉翼,五色晶莹,雾纱冰纨,光彩夺目。透视下面花田中,翠花金叶,宛如千顷金波,涌起万千朵翠玉莲花。
崖上三个圆洞中,先现出三个妖人:居中一个,头如栲栳,眼射绿光,头发胡须绞作一团,隐藏着一张血盆大口,两行撩牙,是绿袍老祖;右洞妖人,与先见妖人形象装束相似;左洞妖人,是个红衣蛮僧,生得豹头环眼,狸鼻阔口,竟是妖僧西方野魔雅各达。
原来绿袍老祖被斩,他的大弟子独臂韦护辛辰子把他搬到玉影峰中这泉眼洞内,里面阴风刺骨。在他的伤口处同前后心插上八根魔针。他这魔针乃子母铁炼就,名为九子母元阳针。八根子针插在他身上,一根母针却用法术镇在平顶石柱之下。无论元神飞遁何方,只须对着母针念诵咒语,便周身发火,如同千百条毒虫钻咬难过。因为身有子针,动那母针不得。
叫绿袍老祖立在柱上受罪。限他十日内将他那第二元神,玄牝珠献出。绿袍老祖失却了金蚕蛊和修罗幡,第一元神被斩,不能制他。这洞在穷山恶岭中,亘古少人行迹,仙凡都走不到此。绿袍老祖在洞中借着山谷回音大喊,发出一阵毛骨悚然,极难听的吱吱怪叫。连喊了八九日。天幸将逃离鬼风谷的西方野魔引来。
西方野魔还想试试辛辰子的法力,用法术推动一根小树以为替身。眼看那树要飞出峰外,忽听下面一阵怪叫,接着天昏地暗,峰后壁上数十道细瀑化成数十条白龙,张牙舞爪,从阴云中飞向峰前。一霎时烈火飞扬,洪水高涌,山摇地转,立足不定。一团绿阴阴的东西从石柱旁边飞起,是绿袍老祖的元神,与那数十条白龙才一照面,水火狂愠全都消灭,天气依旧清明。那株树业已不见丝毫踪影。
绿袍老祖先传了咒语,叫西方野魔那出柱底,符箓下面一根一寸九分长光彩夺目的铁针。那针便粘在西方野魔手上,发出绿阴阴的火光,烫得手痛欲裂,丢又丢不掉。绿袍老祖冷冷地说道:“你还不将针尖对着我念咒,要等火将你烧死么?”
西方野魔疼得也不暇寻思,忙着咬牙负痛,将针对着绿袍老祖,将口诵传的咒语念完。
绿袍老祖身上飞出八道细长黄烟,西方野魔手上的针也发出一溜绿火脱手飞去,与那八道细长黄烟碰个正着。忽然一阵奇腥过去,登时烟消火灭。失去了操纵绿袍老祖的机会。
绿袍老祖念了一会儿咒语,挥着长臂,叫西方野魔将他抱起,便见一团绿光将自己包围,立刻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下了高峰,直往红鬼谷飞去。
喜马拉雅山红鬼谷外,云中飞来两道黄光,绿袍老祖一声怪笑,一阵阴风起处,绿烟黑雾中现出一只丈许方圆的大手,直往黄光中两个女子抓去。刚听一声惨叫,一个已被绿袍老祖大手抓到。未及张口去咬,一朵红云从谷内又飞了出来,现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一张红脸圆如满月,浓眉立目,大鼻阔口。穿一件红短衫,赤着一双红脚,颈上挂着两串纸钱同一串骷髅骨念珠。一手执着一面金幢,一手执着一个五老锤,锤头是五个骷髅攒在一起做成,连锤柄约有四尺。满身俱是红云烟雾围绕,是五鬼天王尚和阳。举起白骨锤迎风一晃,发出一团愁烟惨雾,鬼哭啾啾,一齐变活,各伸大口,露出满嘴白牙,往外直喷黑烟拦住绿袍老祖。
二女是女魔鸠婆的门下弟子金姝、银姝来助拳。获救后,将脚一顿,一道黄烟过处,踪迹不见。接着一道黄烟在地下冒起,烟散处现出一个蛮僧打扮的人,身材高大,声如洪钟,正是滇西派长教毒龙尊者,亲自抱了绿袍老祖在前引路。
毒龙尊者移居红鬼谷不久,谷内山石土地一片通红。黄雾红尘中隐隐现出一座洞府。洞门前立着四个身材高大的持戈魔士,一阵金钟响处,洞内走出一排十二个妙龄赤身魔女,各持舞羽法器,俯伏迎了出来。那洞原是晶玉结成,又加毒龙尊者用法术极力经营点缀,到处金珞璎花,珠光宝气,衬着四外晶莹洞壁,宛然身入琉璃世界。
忽见俞德从外面进来,说道云南孔雀河畔师文恭受伤成残。尚和阳脚一顿处,一朵红云将四人托起空中,送到了青螺魔宫。后面丹房之中。师文恭已面如金纸,不醒人事。毒龙尊者忙于晶球察敌,给绿袍老祖活割了师文恭的身躯。二妖接复己身后,遁回百蛮山去,二次再炼百毒金蚕蛊。发下大誓要捉到辛辰子,将他折磨三十年,身受十万毒口,后然斩去元神,化骨扬灰,用法术咒成蛊蚁,轮回生死,日受毒蚕咬食,永世不完苦孽。
崖上成千累万的小洞穴中,一阵吱吱乱叫,似万朵金花散放一般,由穴中飞出无量数的金蚕,长才寸许,形如蜜蜂,飞将起来,比箭还疾,如万点金星,纷纷落下,飞入花田之中,食那金叶,吱吱之声,汇成一片异响。同时这些小洞穴中如抛丝般飞出千百万道彩气,仿佛万弩齐发,疾如闪电,射往金蚕群里,那千万金蚕全被彩气吸住。每两缕彩气,吸住一个金蚕,挣扎不脱,急得吱吱乱叫,全被彩气收入万千小洞穴之内。这时黄金一般的花田,已被这些恶虫将千顷金叶嚼吃精光,只剩一些翠绿莲花,分行布列,亭亭田内。
上面妖人,展动妖幡,天空上无量数的彩丝结成的天幕,随着妖幡招展,剥茧抽丝一般,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忽见绿袍老祖伸出长颈大头,往空连嗅了两嗅,倏地一声凄厉的怪啸,大口一张,一溜绿火,破空而起,直往二人存身之处飞来。笑和尚早就留神,未容绿火近身,驾着无形剑遁飞去。那一溜绿火,左右四方上下激射,如浑水捞鱼,也未跟踪追来。在空中绕了几转,倏地往四外爆散开来,绿星飞溅,在百十丈方圆内,陨星如雨般坠了下去,相距二人也不过咫尺光景。
当下二人寻了一个洁净山洞,忽然一阵腥风吹入洞来,笑和尚忙用隐形法连金蝉将身隐起。那阵怪风旋转起一根风柱,夹着沙石,发出嘘嘘之声,业已穿洞而入。现出一个长身细瘦,形如枯骨,只眼断臂的妖人,正是那日在天蚕岭所遇绿袍老祖门下叛师恶徒辛辰子。
当日绿袍老祖逃离玉影峰,辛辰子知道要破金蚕蛊,只有生擒到云南天蚕岭的千年文蛛,趁笑和尚得珠到手未及回身,用千年毒蝎腥涎和蛟丝结的毒网抱了文蛛,行法遁走。谁想走漏了消息,那绿袍老祖威逼他那姘居妖妇在庆功血酒中,暗下销魂散,将辛辰子醉得昏迷过去,再用柔骨丝缚好,连鲛网中的文蛛一起带回百蛮山阴风洞去。行至中途,正遇红发老祖寻来,困住众妖,斩断柔骨丝,震醒辛辰子,索还化血神刀。辛辰子见红发老祖一走,连那妖物文蛛和心爱的妖妇都顾全不得,也乘机同时行法遁走。如今再借来聚毒幡与五淫呼血兜重来。
从身后取出七面天魔聚毒幡,将手一指,七道黄光过处,一一插在地上。又取出一个黑网,叫五淫呼血兜,挂在七面幡尖之上。网撑好后,烟雾蒸腾。一声怪啸,一溜绿火,往洞外一闪,满洞烟云尽都收敛,连人带幡,俱都不见。
笑和尚着急,驾遁光往外便飞。金蝉慧眼却看见妖幡仍然竖在地上。幡头轻烟笼罩。连话都不及说,身旁霹雳剑化成红紫两道剑光,护着自己和笑和尚全身,由幡网中同往洞外冲去。耳旁只听嘶嘶两声,出洞向百蛮山主峰飞去。
就这一夜工夫,田中金草竟然长成,映着朝阳,闪起千顷金波。崖壁上彩烟缕缕,徐徐吞吐。这三个圆洞里面,中洞妖人,正是那绿袍老祖,细颈大头,须发蓬松,血盆阔口,獠牙外露,二目紧闭,鼻息咻咻,仿佛入定。身旁俱是烟雾围绕,腥气扑鼻。那是师文恭体中的天狐白眉针,每日一交寅卯辰三时,在两腿穴道中作怪,痛痒酸辣,一齐全来。只好将穴道封闭,将真火运入两腿,慢慢烧炼。
忽见辛辰子从左侧洞内飞身出来,放出十丈方圆烟雾,里住一团红如血肉的东西,电闪星驰,往他来路上飞去。广崖上万千小洞穴中,成千累万的金蚕,似潮涌一般轰轰飞出,轧轧吱吱之声响成一片,金光闪闪,遮天盖地,纷纷从后追去。旋即天边金光闪动,业已飞回。辛辰子只好孤注一掷,立即钻入一个形如七星的小洞。笑和尚、金蝉二人跟定他那溜绿火往前游走。尽头处有一个深窟,窟口挂着一面妖网,彩雾蒸腾,红绿火星不住吞吐。内中正是那妖物文蛛。
辛辰子伸手便要摘网,忽听脚底下鬼声啾啾,冒起一丛碧绿火花。把他当头罩住。一阵绿火采焰过处,地下凭空陷出一个地穴,活生生将辛辰子陷入地内去了。笑和尚猛觉眼前五根粗如人臂的黑影,屈曲如蚓,并列着飞舞过来,身子已被绿袍老祖的玄牝珠运用元神幻化大手的五条黑影绞住。眼前起了一阵绿火采焰,闻见奇腥刺鼻,飞剑被污。金蝉将镜袱揭开,一道五彩金光长虹,照得满洞通明,烟雾潜消。金光影里,束身黑影便是绿袍老祖邪法变化的大手。也畏惧镜上金光,竟然疾如蛇行,收了回去。光影中隐隐看见绿袍老祖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眼露凶光,舞摇长臂,伸出比簸箕还大、形如鸟爪的大手,似要攫人而噬。吃金蝉天遁镜照在他的脸,绿眼闭处,只得收回元神,护住双目。
穴内万千火花被金光一照,便即消灭。叵耐妖法厉害,灭了又起。下面绿火彩烟虽被天遁镜制住,可是四外妖火毒烟又渐渐围绕上来。这时地洞中方位变易,已不知何处是出口。
四外火烟虽然越聚越浓,却现出来时经行之路。金蝉夹着笑和尚,身与剑合,将宝镜舞起,一团霓光照处,火烟消逝,路更分明。可是后面地下异声大作,竟如儿啼,也随着追了上来。洞外似穿梭一般飞翔着二十四个妖人。各拿一面妖幡,彩丝似雨一般从幡上喷起,已组成了一面密密层层的天幕。齐声怪啸,二十四面妖幡同时招展。那面五彩天幕,映着当天红日,格外鲜明,被妖法一催动,渐渐往二人头上网盖下来。
忽听后面怪声。绿袍老祖同了几个手下妖人,已从穴内飞出,现身追来。一丛绿火黄烟,如飘风一般涌至,相隔二十丈远近。绿袍老祖长臂伸处,又打出千百朵绿火星。同时那五彩天幕,已离二人头上不过两丈。金蝉用天遁镜上下左右一阵乱晃,顾了前后,顾不了左右,耳听绿袍老祖猛然两声怪啸,四外妖人忽然分退。由绿袍老祖身旁飞出三道灰黄色匹练,直往二人卷去,天幕也快要罩到二人头上。只得驾着红紫两道剑光,冲霄便起,飞起上空,那天幕已被破开了一个丈许大洞,彩丝似败绢破绢般四外飘拂。
绿袍老祖狠毒凶恶,吃了大亏,哪里肯舍,只管死命追赶。忽见脚下面腥风起处,一片红霞,挡住了满天绿火。那是红发老祖的门人、长人洪长豹将化血神刀放起。绿袍老祖把心一横,一声怪啸,元神运化长臂,伸出簸箕般的大手,就近抓起一个门人,用小藏炼魂却敌大法,从那门人血腔子里冒出一股绿烟,将那暗赤光华绕住。刀光过处,血雨翻飞,一霎时尽变残肢碎骨,仍是随着绿烟,与刀光纠结,紧紧围住刀光不能上前。绿袍老祖暗用元神、玄牝珠幻化的大手抓去。洪长豹顿觉奇痛彻骨。玄功内敛,怪啸一声,震破天灵,一点红星一闪,身躯死在绿袍老祖手上,元神业已遁走。那化血神刀时究是灵物,失了主持,竟也连缠绕着的千百残骨碎肉,电闪星驰,破空飞去。绿袍老祖看看手上洪长豹尸身,越想越恨。
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咬断咽喉,就着颈腔,先将鲜血吸了一阵。厉声命将已死门人带回山去享用。手持残尸,一路叫嚣嚼吃,驾起妖云,回去拿辛辰子泄忿去了。
笑和尚向金蝉借了一口雌剑,猛想起莽苍山藏有两口长眉真人炼魔飞剑。还有一口,尚未出世。
二人直飞到莽苍山。猛见西北方远处有一道银光,跟踪飞去,竟是一处广崖,下临清流,崇冈环抱,稀稀落落地生着数十棵大楠树,古干撑天,浓阴匝地,月明如水,光影浮动。
这时朗月疏星,犹自隐现云际,东方已现了鱼肚色。一会日出天明,四围山色苍翠如泄,远处高山尖上的积雪,与朝霞相映,变成浓紫,空山寂寂,到处都是静荡荡的。洞外岩壁苔薛中,还隐隐现有“奥区仙府”四个古篆。洞内四壁钟乳缨络下垂,宛如珠帘。一个秀眉虎目、隆准丰额的白衣少年,长身玉立,英姿飒爽,满脸笑容,站在那里。乃长眉真人同辈的剑仙、太湖西洞庭山妙真观方丈碧雯仙子,严师婆的侄孙,名严人英,新近拜在峨眉醉道人门下。
那洞口也是一个天然生就的岩隙,尽处直落千寻。岩洞走完,壑然开朗,落脚处是一同广大石室,洞壁如玉,及至到了洞外一看,正门是个方形,高有两丈,上面有“清虚奥区人间第十七洞天”十一个古篆字。洞门外仍被山石复住,地平若抵。洞外清波阻路,喷珠飞雪,奔流浩浩。两面俱是万丈峭壁,排天直上,中腰被云层隔断青旻。阳光从云缝里射入碧渊,宛如数十条银线,笔直如矢,随云隐没,时有时无。此洞深藏绝壑凹岩之内,又有藤蔓薛萝隐蔽。两道峭壁,亘古云封,上出重霄,下临无地,奇险峻削,不可落脚。
到了午夜过去,洞外为最高之处,云雾都在脚下,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近身树林,繁荫铺地,因风闪烁。远近峰峦岩岫,都回映成了紫色。下面又是白云舒卷,绕山如带,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银霞。时有孤峰刺云直上,蓊莽起伏,无殊银海中的岛屿,一任浪骇涛惊,兀立不动。忽然一阵天风吹过,将山腰白云倏地吹成团片,化为满天银絮,上下翻扬。俄顷云随风静,缓缓往一处挨拢,又似雪峰崩裂,坠入海洋,变成了大小银山,随着微风移动,悬在空中,缓缓来去。似这样随分随聚,端的是造物雄奇,幻化无穷,景物明淑,清彻人间。迎着天风,领略烟云,心参变化,耳得目遇,顿觉吾身渺小,天地皆宽。
倏见下面崖腰云层较稀之处,似有极细碎的白光,似银花一般,喷雪洒珠般闪了两下。
到了崖脚一看,这一面竟是一个离上面百馀丈高的枯竭掸底,密云屏蔽崖腰。满崖杂花盛开,藤蔓四垂,鼻端时闻异香。矮松怪树,从山左缝隙里伸出,所在皆是。月光下崖壁绿油油的,别的并无异状。
转眼东方有了鱼肚色,极东天际透出红影。一轮朝日已现天边。一边是红日半规,浮涌天未。一边是未圆冰轮,远衔岭表。遥遥相对,同照干坤。横山白云,也渐渐散去,知道下面雨随云收。宿雨未干,晓雾犹浓。朝阳斜射掸底,峭壁排云,苔痕如绣,新雨之后,越显肥润。间以杂花红紫,冶丽无恃,从上到下,碧成一片。仅只半崖腰上,有一块凸出的白圆石,宛如粉黛罗列,万花丛里,燕瘦环肥,极妍尽态当中,却坐着一个入定枯僧。
落到石上一看,孤石生壁,不长寸草,大有半亩,其平若倚。一株清奇古怪,粗有两抱的老松,从岩缝中轮国拿而出。松针如盖,刚够将这块石头遮荫。
石头上倚危崖,下临绝壑,俱是壁立,无可攀援。细看石质甚细,宛如新磨。树根石隙,外面是藤蔓香萝掩覆,一株老的松树当门而场,壁苔长合,内中藏着一小童,生得面如凝玉,目若朗星,名叫石生。
石生的母亲,便是当年人称陆地金仙、九华山快活村主陆敏的女儿陆蓉波。
陆敏原是极乐真人李静虚的未入门弟子。一日蓉波发现一种从未见过的奇花,形状和昙花一般无二,只大得出奇独枝两歧,叶如莲瓣,歧尖各生一花,花红叶碧,娇艳绝伦。两花原是相背而生,竟会自行转面相对,分合无定。蓉波本来爱花成癖,放在鼻端一闻,竟是奇香透脑,中人欲醉。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鸣心跳,一股热气从脚底下直透上来,周身绵软无力。两腿一软,仰跌在石头上面,昏沉睡去。那花名叫合欢莲,秉天地间淫气而生,闻了便是昏沉如醉,要六个时辰才能回醒。轻易不常见,异派邪教中人奉为至宝,可遇而不可求。从这日走,蓉波不但恍惚不宁,腰围也渐渐粗大,仿佛珠胎暗结,直到第二十一年上,功行精进,知道元胎已成,才用飞剑开胁,生下婴儿。因秉灵石精气而生,便取名叫作石生。蓉波惟恐他走入旁门。所以暂时不给他衣穿。
忽听四壁隐隐雷鸣,穴口石壁不住摇晃。光华一闪,后面石壁平空缓缓倒了下来。成了一座小小石台,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道姑。留的宝贝,共是三件,倒有两件是防身隐迹之物。一件是两界牌,能上薄青旻,下临无地。一件是离垢钟,乃鲛绡织成的,形如一个丝罩,运用起来,周身有彩云笼罩,水火风雷,俱难侵害。还有一件,乃是石生母亲陆蓉波费三十六年苦功,采来五金之精炼成的子母三才降魔针,共是九根。
金蝉、石生飞往山南,四处寻找,并没什么出奇的果子,无心中飞越一个高峰,一眼瞥见山阴那边愁云漠漠,阴风怒号,嘘嘘狂吼,远远传来。快要临近,便听狂飙怪啸,阴霾大作,黑风卷成的风柱,一根根挺立空中,缓缓往前移动。
有时两柱渐渐移近,忽然一碰,便是天崩地裂一声大震,震散开来,化成亩许方圆的黑团,滚滚四散。二人虽驾剑光飞行,兀自觉得寒气侵骨。一两根风柱才散,下面黑烟密罩中,无数根风柱又起,澎湃激荡,谷应山摇,飞砂成云,坠石如雨。试着冲上前去,竟会将剑光激荡开来。石生忙将离垢钟取出,将二人一齐罩上。金蝉也将天遁镜取出,彩云笼罩中,放起百十丈金光异彩,直往狂飙阴霾中冲去。这天地极戾之气凝成的罡风发源之所,竟比妖法还要厉害。二人虽然仗着这两件异宝护身,勉强冲入阴霾惨雾之中,但是并不能将它驱散,离却金光所照之外,声势轰隆,反而越发厉害。
金光照处,亩许大小的黑团散了一个,又紧接着一个,镜上力量重有万斤,几乎连手都把握不住。同时身子在彩云笼罩中,被身侧罡风激荡得东摇西荡,上下回旋,渐渐往穴前卷去。用尽本身真气,兀自不能自主,宝镜又只能顾着前面,那黑霜玄冰非常之多,散不胜散。眼看被罡风黑霜逼近穴口,穴内又似有千万斤力量往里吸收。
忽见下面危崖有一怪穴,穴旁伏着一个瘦如枯骨的黑衣道人,两手抱紧一个白东西闪闪放光。是百禽道人公冶黄,身形古怪,一身鬼气,为人最是孤僻,虽是异派,却从不为恶。
能用元神邀翔宇宙。因那冰蚕是个万年至宝,于修道甚有用处,算明时日生克,造化玄机,赶到此地。只因取时慢了一步,刚将冰蚕取到手内,正值罡风出穴,循环不息,便为霜霾困住,连使金刚护体之法,才得勉强保全。
忽听穴内声如雷鸣地陷,怪声大作,无数风团,卷起亩许大的黑片,破穴而出,滚滚翻飞,直往天上卷去,地下玄阴之气发动,法术不能持久,猛听头顶上轰隆轰隆几十声大震,宛如山崩海啸,夹着极尖锐的嘘嘘之音,刺耳欲聋,震脑欲眩,无数的黑影似小丘一般,当头压下。玄冰黑霜,相继出来,再加上归穴狂飙,两下冲荡,要被归穴罡风卷入地肺了。
那道人忽然长啸一声,张口一喷,同时两手往上一张,飞出大小数十团红火,射入烈风玄霜之内,立刻二人眼前数丈以外,风散霜消。风势略缓得一缓,那道人接着又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到这边来,要等死吗?”
此时二人惊心骇目,神志已乱,身不由己,直往道人身旁飞去。才得喘息,道人所放出的数十百团烈火,已卷入罡风玄霜之内消逝。道人首先两手一搓,放出三昧真火,烧化近身玄霜,避开风头,冲了上去,围绕在彩云外面,三人用离垢钟护身一同冲空便起。金蝉在前,手持天遁镜开路。那无量数的大黑霜片,常被旋飙恶飓卷起,迎头打来,虽被镜上金光冲激消散,叵耐去了一层,又有一层。金蝉两手握镜,只觉重有千斤,丝毫不敢怠慢。身旁身后的冰霜风霾,也随时反卷逆袭。由下往上,竟比前时下来要艰难得多。约有顿饭时候,才由恶飓烈霜之中冲出,离了险地,一同飞往山阳,业已将近黄昏月上。二人见那道人虽然形如枯骨,面黑如漆,却是二目炯炯,寒光照人。手上所抱冰蚕,长约二尺,形状与蚕无异,通体雪白,隐隐直泛银光,摸上去并不觉得寒冷。那道人周身起了一阵烟云,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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