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发生太多的事情,足以重塑郭烨在唐学谦心目的形象,再加上郭烨和唐婧的关系,所以才会一本正经的解释,郭烨知道爸爸为什么会这么说,都害怕牵扯进来却解决不了问题,会造成负面的影响。
郭烨手托着额头,从手指缝里观察宋培明脸上的表情,对着电话说:“唐伯伯,许思现在在帮我做事,我想承包纺织一厂的成衣车间。”
唐学谦在电话那头显然不知道郭烨这话是说给宋培明听的,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许思的事你不用跟我报告,纺织一厂的事你今晚来我家一趟。”
“我找宋叔叔有些事情,唐伯伯是不是要找宋叔叔回市政府汇报情况?”
唐学谦在电话说:“不用,有事电话联系,你让宋培明接下电话。”
郭烨将大哥大递给宋培明,没有再说几句话,电话就掐断了,宋培明对刘复说:“大家都累一天了,安排着地方吃饭。”见刘复转着眼珠子挠脑袋,又说道:“我个人掏钱请你们,不要转弯子考虑那些路面摊。”
刘复嘿然一笑,转头看了郭烨、许思、周姨,说道:“不敢唐突宋区长的贵客。”
“前门、蒋村都是宋叔叔的治下,要不我介绍个地方?”郭烨今晚本来是要去许思家里做客的。
宋培明已经从他跟唐学谦的通话中,听出郭烨的目的,隐约听出些什么,心想既然唐学谦能屈尊敬他的酒,自己不过是快下台的区长,请他一顿酒,也算不上太没面子,笑着说:“那就听你的……”
郭烨侧过头对许思说:“你跟止韵他爸爸说,宋区长在他的酒馆里掏钱请我们吃晚饭。”
“啊!”许思愣了愣,刘复拍了拍大腿:“对头,刘芬她男人好手艺,不过餐馆有些破旧,怕是怠慢宋区长。”
周姨笑着说:“许思也住蒋村,跟刚刚那一家人是邻居,简陋些,没有一点关系……”
听周姨这么说,宋培明又看了许思一眼,蒋村那块儿,可是海州的贫民区,以她的身份,就算老家在那里,也应该早搬出来了,只是别人家的私事,不便细问。
“刘叔叔要不要叫刘胖子一起过来?”郭烨这时才和刘复打招呼。
“不用,他在复读住校,今晚不会回家。”刘复笑眯眯的回道。
许思跑到面包车跟前,跟已经坐进车里的林红旗说晚饭的事,刘芬躺在铺着被褥的床板上,昂起身子,讶异的问:“宋区长能去我家那个破店吃饭?”
“郭烨指定要去的,没人反对,所以要麻烦林叔了。”许思心想林红旗一家闹腾大半天了,应该让他们回来歇一歇,明天还要赶到去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心想郭烨到底有些小孩子脾气,却没有想到林红旗、刘芬夫妇听到这话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宋培明当众答应先送刘芬去人民医院动手术,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些担心,这年头,政府空口说白话的例子多了,宋培明愿意领着一伙人去他家的小酒馆吃饭,那敢赶情刚刚说的话没有要骗他们的用意。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区长县长就是天大的官,能到自己家酒馆吃饭,欣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
“行,小思,你去问问郭烨还有宋区长有没有什么偏好,我马上就回去准备。”许思回头看了看,郭烨已经走到她身后。
郭烨头探到里面看了看,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只看见林止韵晶晶发亮的眼睛,没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对林红旗说:“林叔,麻烦你了,不要刻意准备什么,有什么吃什么,就是先回去把手写的菜单改一下,每样菜的价格提高十倍,把宋培明吃穷再说……”
“瞎说什么,”许思瞪了嬉皮笑脸的郭烨:“明知道麻烦,还往林叔身上推?”
“不麻烦,不麻烦……”林红旗心头的大石落下,能迎区长进门吃饭,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肯错过,却听见刘芬躺在床板上说:“止韵,坐在这里跟木头鱼一样,怎么不见你招呼同学一声?”
郭烨的眼睛适应车厢里的昏暗,林止韵坐在里侧的座位,僵着脸,表情淡漠,大概以为到他家酒馆吃晚饭是为了炫耀,撇着嘴笑了笑,对躺着的刘芬说道:“止韵在学校跟我关系可好了,这会儿是不好意思……”
还要再瞎说一通,腰肉吃痛,给许思狠狠掐了一把,忙扭过手去抓许思,趁着别人不注意,握着她嫩滑的小手揉了揉,却让她猛的抽回去,侧头看了看她,满脸红晕的瞪着自己。
“你怎么不去陪宋区长他们?”许思问郭烨。
郭烨笑着说:“得留些时间给他们交流交流……”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宋培明又将周姨和刘复拉到一旁在说话。
好一会宋培明才招手把刘晋炎打发走,与周姨、刘复钻进公务车里,亲自开到面包车旁,摇下车窗对郭烨说:“上车吧。”
郭烨看了许思一眼,见她颔首露出为难的表情,笑了笑,让她钻进面包车跟林止韵一家人坐一起,他则钻进黑色的尼桑公务车,坐到宋培明的身边,见他的目光看着面包车那边,知道他认识许思的身份。
“许思是我公司的经理人。”
“哦……”宋培明轻轻应了一声,他听出郭烨话里的意思,就算有什么内幕,他也不会去瞎猜测的,发动车子,跟着面包车后面,朝蒋村方向开过去。
两臂宽的床板搁在面包车厢里,后排座椅都拆了起来,林红旗从副驾驶位上,许思与林止韵挤到一张座椅上。
林红旗单臂环抱着靠背,扭过头来问许思:“郭烨家到底做什么的,宋区长怎么会听他的话?”
面包车司机是纺织一厂的职工,跟刘芬、林红旗很熟,一边开车一边说:“芬姐,那小伙子,长得很帅啊,林哥打听人家家底,打算给止韵找婆家?”
“胡说八道,等我能站起来,把你嘴撕了,那小孩是止韵的同学……”刘芬躺在床板上,后背垫着被褥,喜气洋洋的,可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小周,等会帮你林哥搭把手,在旁说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宋区长招你进区里给他开车去……”
“借你吉言,给刘复开车,工资拿不到不说,还得自己往里贴油钱,”周文斌笑着说:“止韵同学家境不错啊,脚下那双皮鞋能抵我们几个月工资,这么点年纪,就能跟宋培明说上话,止韵你同学家到底是做什么的,看他蛮喜欢你的,你要把握住机会哦?”
林止韵自己也不知道,她看了许思一眼,听到周文斌这么说,心里有些不悦:“他能穿那么好的鞋,还不是他爸爸贪污受贿来的,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瞎说什么?”林红旗回头瞪了一眼:“人家帮家里这么大忙,有你这么说话的?”
许思对郭烨很有好感,听了林止韵的话却有些气愤,淡淡的道:“他爸有没有贪污我不知道,不过郭烨手里就有着一家月入百万的酒楼,现在又开了家新公司,想来也用不着他爸贪污了。”
“啊……这么多?月入百万…一年岂不是一千万?”周文斌惊叹道,专心致致的开丰,不再作声。
林止韵扭过头去,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心里却有着强烈的落差,她家以前家境也就能温饱,家境越是贫寒,出生的孩子自尊心越强,性格也越好强,林止韵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可是母亲出车祸后,状况直转而下,家里条件虽然不好,她的那点自尊心被打得体无完肤,如果今天这事没有解决,她都有利用自己美色去求赵思明的想法了。
今天郭烨的出现,他的能力,让林止韵平静不了,心里更是复杂,两相对比差距如此巨大。
刘芬幽幽一叹,说道:“要是能贪污受贿,那也就好了……”语气里倒是非常的羡慕。
许思听了,心里一酸,并不觉得刘芬世故,谁要像她这般半死不活的躺上大半年,每天都想着有可能永远站不起来,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而真正处在那个位置,也少有人能克制自己。
林止韵年轻单纯的少女心扉,听到这样的话,却觉得羞辱,埋着头,默然不语,蒋村就挨着前门,虽然路上有些堵,十分钟就到林止韵家所在的青石街,刘芬同纺织厂的职工去堵路上访,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会儿看见两部车前后拐进来,还有一部车是政府公务车,以为刘芬给当成闹事人要被抓起来,都围过来看究竟,许思父亲许海山,。
许思先下来,招呼父亲他们先将刘芬抬到里屋去,刘复从后面的公务车跳下来,朝着围观的人群拱手,大声说道:“宋区长知道我们纺织一厂职工生活困难。特意走进困难职工家庭来走访民情,并答应由区政府出面,安排刘芬同志住院治疗。现在,请宋区长给大家讲几句心里话。”
郭烨倒觉得刘复是个妙人,敢当众为难宋培明,也不见宋培明气恼,想必两人私交不错,打开车门跳下来,朝围观的人群拱拱手,说道:“纺织一厂的问题,区里正在抓紧研究对策,刘芬同志的问题,区里不会袖手不理,今天主要抓老朋友喝酒,没有什么话说……”拱手进了屋子,还真够简陋。
郭烨与周姨、刘复也随后进了屋子,许海山与几名邻居将刘芬连床板抬到里屋,这时候正低着头要往外走,许思没有跟着出来,估计留在里屋帮着照顾刘芬。
郭烨知道许思不方便自作主张将父亲留下来一起吃饭,抬头唤住许海山,说道:“许伯伯,留下来一起喝酒,宋区长请喝酒的机会很难得。”
许海山只当郭烨开玩笑,嘿然笑着说:“家里都烧好饭了,你陪宋区长好好吃饭。”
许母这时候听出味来,郭烨从下车就大包大揽,赶情是宋培明请他的饭,真是有好戏看哩,抬头对许海山说:“郭烨请你哩,你倒是会拿架子,坐下,坐下,难道一定要宋大区长亲自留你不成?”
刘复掏出烟来散,除了宋培明、周姨、郭烨,他谁都不认识,这时他才发现儿子的同学架子真的很大,虽然林红旗的手艺好,但是方太简陋了,宋培明也不嫌弃。
宋培明见许海山普通工作装扮,不晓得什么身份,从刘复手里接过两支香烟,分了一支给许海山:“留下来一起喝酒,热闹热闹……”他心里可是想将无关的人都赶走。
许海山脸上堆着小人物卑微的笑,说道:“那我进去看有没有帮忙的?”手慌慌的接过烟,人往院子里去了,他这才放下压在心头的重担,不害怕街坊对女儿许思说三道四了,晚上也有心情走邻串舍。
郭烨说道:“纺织厂都有几个月不发工资,林叔身上不一定有买菜买酒的钱……”说着这话,眼睛却瞅着刘复,有些话不能留刘复在这里听,至少事后宋培明告不告诉,那是两码事。
刘复可怜巴巴看了宋培明一眼,没见宋培明给他回应,只得站起来说:“我进去看看去。”
看着无关的人都走开了,宋培明才笑着向郭烨说:“你想承包纺织厂的成衣车间?”
纺织一厂已经成了宋培明心头最烦忧的事,随着改革开放,大量的私人企业崛起,纺织一厂已经连续亏损了三年了,去年为了扭亏为盈又建了新厂,投入的资金量很大,欠了银行很多贷款,还欠职工大半年的工资,现在从银行追加贷款的难度很大,区政府协调了几次,几家银行都没有松口,也不晓得是有人在故意阻挠不是,原先给厂里放贷的银行,也来厂子找了几次,要求提前还贷。
加上职工抵制关停位于城区的老厂,到远离城区的新厂区上班,路途远不说,来往也不方便,加上其他一些包袱,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股份改革,吸引外来资金了,可是这项决议却一直在市里没通过,倒不是市里不想股份制改革,而是为招标形式而商议了好几个月了,招标形式说透了就是利益的分配而已。
宋培明倒不是没有想过承包经营的事,只是还没有哪家企业有承包纺织厂的意愿,如果换一家比较知名的企业此时来和他商议,宋培明巴不得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扔了,可是此时出现的却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公司资历在服装行业更是一片空白。
“当然!”郭烨点点头肯定的答道:“我其实更想入股,可是市里迟迟没有答复,我才退而求其次只能承包了。”
两人都知道,市里没有答复,纺织一厂就不能拆分,郭烨只想要成衣车间,自然是不可能买下。
宋培明眼神在周姨、郭烨两人脸打了转,对郭烨说:“成衣车间有新旧两个厂,想要恢复生产所需的资金缺口很大,至少有上百万的缺口,贵公司怎么解决资金的问题?”
国企的制衣厂是改革开放的重灾区,随着香港潮流服饰的大批量涌入,内陆的制衣行业是最先倒下的,而纺织一厂的成衣车间早就停产了。
“我已经筹集了一百多万的资金,之后也会想尽方法筹集生产资金…所以资金问题宋区长可以不用担心,只是工厂的职工问题,还有承包费用结算的问题才是需要商量的。”郭烨说到这顿了顿。
“首先,承包范围包括成衣车间所有的资产,包括老厂、新厂,负责关停老厂,在最短的时间里启动新厂的生产,其次,服装厂产生的盈利与区政府四六分成,城南区政府需要减免纺织厂五年内包括所得税、营业税等一切地方税费,还有我们在承包期内保留收购成衣车间部分或全部资产的权利……”郭烨看着宋培明,周姨的表情有些惊诧,知道开出的条件有些吓唬他们,不急不忙的说。
“太具体的这会也说不清楚,区里有意向的话,我会正式拜托人跟区里接触的……”
不谈资金投入,也没有固定的盈利保证,所谓的盈利分成,只是让承包方不需要承担经营的风险,减免一切地方财政征收的税费,还要在承包经营期间保留收购纺织厂资产的权利,大概是预计纺织厂有稳定的收益之后保留的权利吧。
这些条件要是换作以前,还盈利的情况下,城南区方财政收入不是平白给挖掉一块,怎么可能答应?可是现在宋培明却满是苦涩,因为成衣车间已经停产,可是国企职工的工资却是每个月都需要算的,也就是每天都在亏钱,要是不能尽快恢复生产,或股份制改革,宋培明就得死在这个区长位置了。
刘复与司机周文斌买了食材回来,让他们在后院里收拾,他到酒层里看郭烨与宋培明下棋,妻子周姨站在一边看着,宋培明低垂着眉眼,好像在认真考虑怎么走,不晓得他们刚刚谈了什么。
“刘叔叔,酒菜准备还要一段时间,你来陪宋叔叔下一会棋,我去里面看看。”郭烨站起来到里面去,倒也不是给宋培明难堪,而是留出空间给他们商量。
看着郭烨推门进了院子,宋培明才恍然感觉跟郭烨的交谈中,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郭烨最后一句话,可以摆明着要向区政府就承包经营提出苛刻的条件,郭烨走后,宋培明拉着刘复,跟他提起承包经营的事。
刘复心说:就算你点头答应,王歧江、周应龙,城南区其他的人难道会让你这么舒服的将包袱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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