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少女请两人进去,“碧琴祭司在里面等候。”沿着开满鲜花的旋梯行走,鹤舞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旋桥尽头是一处半圆的露台,这处露台位于古榕中间,离脚下的湖水将近十丈,立在露台上,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
从露台正中的门洞进去,是一座宽敞的树厅。子微先元原以为这些树屋都是用利器直接在树身中开凿出来,进到厅内才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砍切的痕迹。不知碧月池的女子们用了怎样的法术,使树身从中裂开,自然生长成这样的大厅。
碧琴祭司立在厅内,她年约三十,穿着湖绿的衣衫,姿容婉静。碧月族的女子都拥有白皙的肌肤和明媚的大眼,五官分明。相对于南荒其他部族的女子,她们身材更为高挑,四肢修长。由于对月神的崇拜,她们从不纹身,时刻保持肌肤的洁净,衣着也显得十分素雅。
碧琴祭司有些讶异地看了鹤舞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美丽,然后柔声道:“两位客人从远方而来,一路辛苦。”子微先元一揖到地,恭敬地说道:“我们来自澜山云池,希望能在月神的祭坛拜见你们尊贵的大祭司。”碧琴祭司道:“碧月池的祭坛从来没有外人踏入过。也许我可以将你们的善意转告给月祭司。”子微先元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刚从枭峒来,在路上遇到来自圣池的月女。”听到枭峒,碧琴祭司神情顿时一震。子微先元取出秘法护链,小心地放在案上,碧琴祭司霍然起身,“她们在哪里?”子微先元将自己遇到夜异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碧琴祭司,只是略去了她们被分食虐杀的惨状。
碧琴祭司顾不得道谢,匆忙取过护链,说道:“失礼了。请两位在此等候。”
碧琴急急转入内厅。鹤舞道:“本来还想能看到她们的月神祭坛,不知道该有多漂亮。喂,”她压低声音,“大祭司是不是长得很美?”子微先元道:“只有见过才知道吧?”鹤舞叹了口气。
引路的少女进来奉上果疏。子微先元朝她笑了笑,“我叫子微先元,你呢?”
“夜颖。”
“夜颖……真是好名字。”子微先元微笑道:“大祭司是住在这里吗?”夜颖对俊雅随和的子微先元很有好感,道:“月祭司住在上面,树顶是神明的祭坛。”“大祭司是不是很少露面?”夜颖掩口笑道:“月祭司要祭祀月神,只在每年祭典时才出现。”子微先元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圣女也在这里吗?”夜颖摇了摇头,“没有圣女。”子微先元一怔,“没有?”夜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到七月才挑选啊。”圣女是大祭司的继任者,一般圣女继任大祭司时,都会指定下一位圣女。子微先元清楚记得,那支十年前的竹简上曾记载过,碧月池除了大祭司,还有一位豆蔻年华的圣女。
难道竹简中记载的大祭司已经故去,由圣女继任为新的大祭司,还没有挑选新的圣女?但记载中那位大祭司年纪并不大,即使十年后的现在也正值盛年,怎么会突然故去?
夜颖问道:“你见过碧琳祭司她们吗?夜异还好吗?”子微先元收拢思绪,低声道:“她们出了些事。”夜颖怔了一下,然后抚住胸口,“愿月神庇佑她们……”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透过厅门,能看到对面月女居住的树屋上一盏盏灯次第亮起,映出树影中那些婀娜的身影。夜颖举了盏灯过来,将厅内的灯一一点燃。
那些小巧的银色灯烛悬在卷曲的藤蔓末尾,就像浮在空中一样轻盈。灯内的火苗并不大,却光亮无比。看到子微先元好奇的目光,夜颖道:“这里的池沼有一种白斑鲭鱼,用它的油脂燃灯,光炽明亮,而且温度很低,不会引起失火。还有,它没有烟气,点燃的味道像花香。”子微先元闻了闻,“果然有花的香气,很像百合。这里真和仙境一样,不但风景奇美,连鱼都这么不俗,还有像妹妹……”子微先元强挨了鹤舞从后面踢来的一脚,涎着脸道:“……这么漂亮的人物,怪不得说这里受到了月神祝福。”夜颖毫不掩饰地看着他,笑道:“你既然喜欢,就住下来好了。”子微先元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再想到碧月族都是女子择偶,不敢再孟浪了,客气地笑道:“我真想留上几日呢,可惜我们还有事,过几日就该离开了。”夜颖有些失望,“哦。”子微先元用指尖触了触灯火,顿时烫的一缩。不过鲭鱼油燃的灯确实与其他火焰不同,温度接近沸水,虽然烫手,但很难烧着其他物品。碧月族依树而居,最怕失火。用这种鲭鱼油燃灯真是得天独厚,连子微先元都有些心下羡慕,想着能不能带些回去。
子微先元正待询问,碧琴祭司从内厅出来。面色凝重地说道:“月祭司请两位入内。”内厅有一道向上的阶梯,阶梯完全是在树内,外面看不到丝毫痕迹。阶梯很长,盘旋着向上升去,还有许多不知通向何处的岔路,木梯的纹理都被磨得光亮,仿佛涂了一层琥珀,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转弯时,鹤舞拉住子微先元,悄声道:“大祭司不是不见客吗?为什么要见我们?”子微先元道:“也许是因为那条护链吧。”“护链怎么了?”
子微先元摸着下巴说:“大概是解不开吧。”
鹤舞狐疑地看着他,“那是她们的秘法护链,大祭司怎么会解不开?再说大祭司都解不开,叫我们去有什么用?难道你能解开吗?”“我当然解不开。不过……”子微先元贴在鹤舞耳边,小声道:“给护链再加一道特别的禁制,我还是能做到的。”鹤舞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上下看着子微先元,恍然道:“你好卑鄙啊……”子微先元谦和地说:“哪里哪里。我只是尽力罢了。难道你不想见见大祭司吗?”阶梯尽头是长长的门廊,两侧的树龛里摆放着绿色的水晶雕饰。整座设置在树内的宫殿都没有装置门窗,只有了层淡绿的轻纱遮掩。穿过门廊,祭司挽起门前的碧纱,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子微先元与鹤舞踏入门内,只见眼前是一座圆形的大厅。大厅中间是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池,池沿用无瑕的白玉砌成。池前摆放着一块平整光滑的白色长石,上面放着夜异那条秘法护链。长石周围还有几块充当座椅的白色圆石,通体莹润,看不出丝毫雕饰的痕迹。
玉池上方的树厅顶部,悬浮着一面透明的水晶圆镜,透过水晶能看到一个圆孔,笔直通向璀璨的夜空。大厅对面有一扇窗户,窗前垂着碧烟般的轻纱,窗沿虬盘着苍青色的古藤,藤上盛开着硕大而饱满的白色花朵。每朵花的花蕊都开出另一朵花,连成长长一串,犹如雪白的豹尾。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天际初升的明月。她穿着莹白的长袍,背影仿佛月光般一尘不染。在她纤细的腰间束着一条丝带,光洁的长发向上盘起,露出象牙般洁白的玉颈,在她髻上束着一条银链,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明珠,光泽澄净,宛如月华。她身材修长而挺拔,除了髻上的明珠,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在月光映照下散发出圣洁的光辉,令人自惭形秽。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可以断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竹简上记载的那位大祭司。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显露出女主人倾城艳色,身为碧月族大祭司的无上尊荣。只有习惯了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这种无言的尊贵。
一个柔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池,是北方来的秘法方士吧。”大祭司望着窗外,淡淡道:“为何要到我们南荒?”子微先元道:“云池一脉随道而来,逐道而往,道之所至,虽万里而不舍,何况南荒。”“什么是道呢?”“道为水德,高下往复,圆转如意。道为火德,依之则盛,违之则衰,循道则明,离道则灭。水火相济,即为大道。”月祭司悠然道:“我听过北方的秘法方士衍说五行。道既然为水火,那么木呢?春来花木苏醒,夏来随处滋长,秋殒冬落——这是北方的道。南荒的树木永远都是绿的,永远只有春夏。南荒的道与你们北方的道不一样。”子微先元应声道:“祭司所言只是小道,南荒的树木也有生死枯荣,一花一叶终有凋零,这才是天地大道。”“这碧月池是否有枯殒的一天?”话到此处已经是弓在弦上,子微先元心一横,“有!”“有吗?”月祭司转过身,厅内忽然一亮,仿佛天际的明月涌入厅中。子微先元心头震颤,望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女神,几乎透不过气来。
月祭司身材比他还高了少许,风姿绰约,状若女神。柔软的腰肢纤长动人,身材修长婀娜。她五官精致之极,洁白的脸颊晶莹如玉,散发出月华般的光泽,夜间看去依然光彩照人。
子微先元暗叫一声“不虚此行”,一面回视过去。月祭司的双眸极富神彩,子微先元从未见过这样清莹而深邃的眼神,在她眼前,仿佛天地万物都无法遁形。仔细看时,那双美眸中,透出一抹异样的碧蓝,使眼前的女子更多了一丝神秘。
月祭司忽然一笑,就像明月穿云而出,令天地都为之失色。子微先元曾见过足以销魂夺魄的笑容,那多是一些邪派女子施展媚术,使人在不留神中被迷惑心智。但大祭司的笑容没有半点媚意,有的只是纯粹的美丽。
月祭司扫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些小术就可以难住我吗?”她扬手轻拂,秘法护链上那层异样的蓝光应手褪去,还原为银白的光泽。
子微先元心头震颤,他在夜异遣留的护链上设下禁制,并非出于恶意,三分是为了见见芳名远播的大祭司,另有七分是想试试碧月池的手段。没想到大祭司举手间就破去了他的禁制,仿佛那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灰尘。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护链上做了手脚。”月祭司清莹的目光落在子微先元身上,莞尔道:“看起来风流文雅,却有一副好胆量。”子微先元苦笑道:“请大祭司恕小子无礼。”月祭司缓缓道:“公子将护链带到此处,碧月池深感大德,岂敢怪罪?”她沉默片刻,轻叹道:“夜异是死了么?”子微先元点了点头。
月祭司走过来,拿起护链,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护链合在掌中,轻轻一按,投入水池。
护链静静躺在水底,片刻后,一副淡绿的画面,浮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
那是一座茂密的森林,丛生的树干和藤蔓在画面中飞快闪过,显然护链的主人在林中疾奔。忽然间,画面猛然一颠,整个倒悬过来。
月祭司看着水上夜异用生命留下的画面。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一只手扯断了护链。夜异似乎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握着护链的手指不住颤抖,她拼尽所有力量,将最后一个意象注入护链。
那是一个高大的武士,魁梧的身材孔武有力,散发出逼人的霸气。他的面孔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头盔之后,只露出一双凶悍的眼睛。水面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瞳孔是红色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就像一头直立的野兽。
“这是枭武士,峭魃君虞的军队多是这种装束。”子微先元仔细将那副画面印在心底,他有种预感,不久自己就将和这双眼睛的主人见面。
水面的幻影渐渐散去,最后是夜异哀婉的眼神。
月祭司静默良久,然后道:“她下个月才满十六岁。那一天,夜异应该在月神殿里度过。与每一个满龄的月女一起,找寻自己中意的男子。”“先元无能,未能卫护夜异平安。”月祭司轻叹道:“原怪不得你,是我让她们去的。峭魃君虞……有那么可怕么?”子微先元将此行经过一一告知,连怀疑在峭魃君虞宫帐中有幸存的月女也未曾隐瞒。
月祭司用心听着,然后道:“他座下有多少枭武士?”子微先元推算了一下,“我见到的不足二百名。但能占领卢依,至少超过一千名。”月祭司道:“碧月族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这片湖沼。我们崇奉月神,不愿打破这里的宁静。但现在——不祥的征兆已经降临。”月祭司眼中泛起逼人的神彩,“任何拥有鬼月之刀的人,都将是碧月族的敌人。”子微先元道:“现在看来,最可能得到鬼月之刀的就是峭魃君虞。大祭司明鉴,诸秘御法宗已在百越玄司阁达成协议,将其列为共同的敌人。子微先元此行是奉宗主之命,赴枭峒探测峭魃君虞虚实。数月内,敝宗将倾力南下。月祭司可有意与我云池宗结为盟友?”月祭司道:“碧月僻居南荒,与澜山更是相隔千里。结盟之事,为我碧月族计,只能舍远求近。”子微先元正容道:“请大祭司放心,峭魃君虞勒逼夷南辰瑶女王交出金杖玉牒,为此夷南已与敝宗结盟,将在夷南城与枭军决战。”月祭司思索片刻,然后道:“既然如此,碧月族也与两方结盟。”子微先元喜出望外,他此行一举为云池宗结交两位盟友,尤其是获得碧月池的支持,实在是意外之喜。
子微先元深施一礼道:“多谢大祭司。”
月祭司淡淡道:“这是为我碧月族存亡所计,彼此各取所需,何必多礼。”子微先元道:“辰瑶女王已经召集了夷南所有武士,敝宗弟子也陆续抵达。
玄司阁称,若枭军倾巢而至,百越也将遣军支援。”月祭司扬声道:“碧琴。”刚才的祭司碧琴悄然进来。
月祭司平静地说道:“立即从族中挑选五百人,要最好的战士和弓手,还有三十名能够施法的月女,都要最出色的。由你和碧韵带领,必须在六日内抵达夷南城。”碧月族人口并不多,五百名战士和三十名月女等于带走了族中所有的精英。
而六天赶至夷南,更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对碧月族人来说,大祭司的口谕就是神明的旨意,身为祭司的碧琴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立刻去挑选战士。
子微先元与鹤舞起身告辞。月祭司道:“碧月族倾力而出,只为取回鬼月之刀。请贵宗留意。”子微先元闻声知意,立即说道:“若敝宗得到此刀,必不敢自专,定当奉于大祭司驾前。”月祭司一笑,把目光转向鹤舞,“美丽的女孩。月神会祝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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