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蓬莱客栈
「天人合一,人天同易。」丁寿将由王廷相处新学的混元一气运转十二周
天后,不由暗暗沉思。
天魔真气未必弱于混元一气,可他使用天魔手却处处受制于李明淑,奕剑
术号称料敌机先,破尽天下招数,而王廷相不懂任何武功招式,仅凭雄厚内力
与暗合天地至理的平直挥拳就能击败奕剑术,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
」……
念及此处,丁寿又自失的摇了摇头,閑汉斗殴也都无招无式,武者轻松可
取其性命,所谓「无招」也需有雄浑内力为基,一力可降十会,所谓的四两拨
千斤,虽已巧劲取胜,若是来者万钧之力,可还拨的开,自己如今习武不过四
年,虽有朱允炆帮着打通经脉的外挂,可内力修为还是不足,天魔真气进入四
层境界便停滞不前,不知何日才能练到「以拙胜巧,大巧不工」的境界……
幽幽一叹,怅然若失,忽听船舱门响,长今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后面跟
着脸带笑意的王廷相。
「师父,王伯伯教了我一首诗。」长今急于向师父表现,才站定就急不可
耐的开口诵道:
「曾在蓬壶伴众仙,文章枝叶五云边。
几时奉宴瑶台下,何日移荣玉砌前。
染日裁霞深雨露,凌寒送暖占风烟。
应笑强如河畔柳,逢波逐浪送张骞。」
听着长今奶声奶气的背诵唐诗,丁寿点头称赞,「长今真是聪慧,一字不
差。」将小长今夸得笑逐颜开。
丁寿随后抬首向王廷相问道:「子衡兄无端教授这首诗,可是登州快到了
?」
王廷相微笑颔首,「贤弟也收拾一下,登州府内还少不得一番应酬。」
「这些事就劳烦子衡兄了,小弟不蹚这浑水了。」丁寿摇了摇头。
「这个……」王廷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言劝道:「登州文武官员早已準
备妥当,贤弟此举过于失礼。」
「小弟跋扈之名这次出使已然坐实,也不差这一次。」丁寿一副死猪不怕
开水烫的无所谓样子,爱怜地揉了揉长今小脑袋瓜,「我答应了长今去泰山一
游,趁这机会轻车简从,还赶得上和你同时回京。」
王廷相还想开口,看长今眼神亮晶晶的满脸渴望神色,终是忍住没有再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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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习习,带着海边特有的咸湿味道,萦绕在一处坐落在海湾内的二层客
栈周围,客栈的店幡随着风轻轻摆动,露出四个黑墨大字「蓬莱客栈」。
名字叫蓬莱,却和那海外仙山没半分关系,黄土做墻,以木为梁,一楼摆
着几个散座,二楼设有客房,丁寿带着长今离了官道,没成想拐到这么个上火
的地方。
「一壶竹叶青,两个凉菜拼盘,一只蒸鸡,二斤牛肉,麻利的快点上。」
小地方不能有太多讲究,二爷还是能体贴人的。
跑堂的个子不高,二十郎当岁,一脸傻兮兮的憨厚模样,听完丁寿点的菜
,憨笑道:「木有。」
丁寿眼睛一翻,还没等他发火,跑堂的已经自顾解释道:「大爷多包涵,
店小地方偏,没準备那么些料,最近上的肉刚卖完。」
看着身边有长今在,丁寿克制了下自己,为人师表么,和颜悦色道:「你
在海边开店海货总有吧?」
「有,有。」跑堂的兴奋的连连点头。
「炒个墨鱼,来个红烧海参,再炖个海鲫鱼汤。」丁寿自觉在朝鲜泄完那
些邪火后,脾气好了不少。
哪知跑堂的还是不动,丁寿歪着脑袋学着他的语气,「还是木有?」
「有,」跑堂的先点了点头,随后为难的苦笑:「厨子不会做。」
强忍着没掀了桌子打人,丁寿黑着脸瞅着跑堂的,「你们是开饭店的么?
」
「是开饭店的啊,」跑堂的一脸委屈,「为这事小的没少挨客人揍,老板
娘不换厨子,我有什么办法。」
「小达子,哪儿那么多废话,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滚蛋。」语气泼辣,
声音却清脆好听。
丁寿循声望去,见二楼红裙一闪,随即一个艳丽妇人快步走下楼来,离得
近了见此女约三十来岁,身材丰满,眉梢眼角尽是媚态,脸上不施脂粉,肤色
白嫩,走到桌前红裙一翻,径直坐到了桌上,绣鞋往条凳上一搭,翘起了二郎
腿,随后身子一仰,两臂往桌子上一撑,扬着下巴,脆生问道:「怎么,对小
店不满意?」
这副模样吓得小长今往丁寿的方向靠了靠,暗道这女人好兇,丁寿却饶有
兴趣的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老板娘的诱人曲线,在那对「胸器」上脧了一
眼,笑道:「岂敢,客随主便,您这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冷哼一声,翻身下桌,老板娘蛇腰轻扭,走到柜台后,拿起账本翻了几下
,随后重重一扔,「小达子!」
「哎,」跑堂的吓得一哆嗦,点头哈腰道:「老板娘您吩咐。」
「老许死哪儿去了,这上个月的帐还没盘完。」老板娘柳眉倒竖大声喝道
。
「老……老许……他……他……」跑堂的开始结巴起来。
老板娘言语转和,笑着轻声道:「好了好了,我这次没发火,就是声音大
了点,你别害怕,慢慢说。」
跑堂的深吸一口气,道:「老许说来了贵客要去接,估计今晚前就能到,
说您肯定不会发火,跟您一说您就知道。」这些话一气贯出,连个停顿都没有
,说完了连喘几口气,才没把自己憋死。
「噢,」老板娘恍然,突然厉声道:「那你还等什么,告诉老姜好好收拾
收拾,要有贵客来。」 随即咯咯笑了声,伸出玉指将鬓间散发别回耳后,款
步轻移,往楼上走去。
见老板娘没了影子,跑堂的才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丁寿道
:「客官您多担待,老板娘就是脾气爆了点,心地还是好的。」
「无妨,」丁寿笑了笑,「你叫小达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客官好耳力,」跑堂的带着几分羞涩道:「小的是鞑靼人,八年前在宁
夏被边军发卖,老板娘用十张羊皮把我买回来,原本他们叫我小鞑子,时候长
了我就唤作小达子了。」
丁寿对于这小子是不是蒙古人倒是不在意,明朝的民族政策还算不错,既
不会摆明了歧视,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会「两少一宽」的养
一群活爹,朱元璋讨元檄文曾言「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
间,有能知礼仪,愿为臣民者,于中原之人抚养无异」,得了天下后又下诏令
:「蒙古色目人等,皆吾赤子,果有材能,一体擢用」,所以大明朝从明初的
世袭卫所到明末力战而死的各方将领皆不乏达官,二爷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不知贵店东芳名?」
小达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后,笑了笑:「老板娘名字从没人
提,反正认识她的人都唤她万人迷……」
丁寿还待再要探询一二,忽听声「小二」,又一个客人走了进来,那人头
戴东坡巾,一身宝蓝缎的行衣,腰系大带,悬着一块红山勾云佩,足踩一双灰
色云头鞋,长的白白胖胖,好似庙中供奉的弥勒佛。
小达子上前招呼,那人选了丁寿身边的一张桌子坐下,看着丁寿笑着点了
点头,丁寿也含笑回礼。
「大爷,您吃点什么?」小达子将白布手巾往肩上一搭,招呼道。
「这位爷点了什么?」胖子指了指丁寿那桌。
「这个……」小达子有点为难的看了看丁寿,总不能说那位爷点什么都没
有吧。
丁寿适时解了围,「拣你们拿手的随便上几个就行。」
「好嘞!」小达子高兴地一声吆喝,还没待他再问,那胖子就说道:「跟
这位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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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玛,这就是拿手菜,丁寿看着眼前的一盘散着腥味的咸鱼,一碟切得薄
厚不一的熏肉欲哭无泪,长今那边还乖巧地给他夹了几筷子,道:「师父,您
请用」。
一阵沙哑的笑声,邻桌那胖子很是自来熟地端着酒杯坐到了他身边,「敝
姓罗,来此收购海货,兄台不像此间人,可是初来此地?」
丁寿微微点了点头,懒得搭理他,那胖子不觉讨人厌,兀自继续道:「敢
问贵姓大名?」
呦呵,这胖子跟爷卯上了,丁寿心里一阵腻歪,「草字丁寿,有辱尊听。
」
「冒昧问一句,不知丁兄是何营生,到此有何宏图?」罗胖子的眼睛本就
不大,如今一笑只剩下一道缝隙。
一句「干你屁事」差点脱口而出,丁寿心中默念为人师表,为人师表,不
要给孩子留下坏榜样,我忍,「哈哈,在下忝为人府中西席,近日有暇携弟子
来此踏青,以抒胸臆。」
「哎呀,竟是位先生,在下失礼,敬您一杯。」罗胖子端起酒杯,手却轻
轻一颤,杯落酒洒,赶忙起身连声告罪。
丁寿欠身回礼,却见罗胖子袍内右手并指如刀疾向他颈下「扶突穴」点来
,间不容发之际,丁寿肩头向下一错,举掌护住脖颈,只待他手指点到,便化
掌为抓,扭断他的手指。
罗胖子的手指却在丁寿手掌前半寸戛然而止,撤掌回身,嘻嘻笑道:「西
席先生?怎么看着是个练家子。」
丁寿借势用手掸了掸衣衫,若无其事道:「谁说为人授业只能传道德文章
了,倒是罗兄的手段不像是一般的采买商人。」
还是未语先笑,罗胖子抖着一脸肥肉道:「世道不太平,要是没点手段傍
身,在下怕是早就成了路边白骨了。」
轻哦了一声,丁寿神色淡淡道:「当今圣天子在位,河清海晏,不知罗兄
所言,意欲何指?」
「这个……」罗胖子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丁寿举起酒杯,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兄台不必挂怀。」
「那是那是,当然不会。」罗胖子举杯相碰。
一时间,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举杯对饮,其乐融融。
酒杯刚刚放下,罗胖子还想再说几句,忽听店外一阵喧哗。
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推门而入,大喊道:「小达子,快过来帮着卸
货,老板娘,有贵客到了——」
听着吆喝小达子从后厨转出,见瘦老头不由埋怨道:「老许你怎么才回来
,老板娘刚刚还问你呢。」
老许不以为意,指使着小达子去卸店外大车上的货物,引着身后一个头戴
斗笠的高大汉子上了二楼。
丁寿见那大汉双手指节粗大,显然有一手硬功在身,登楼之际掀起笠檐向
这边桌子望了一眼,两道浓眉,竟有一目眇去。
看到这般相貌丁寿心中一动,向长今交待几句,与罗胖子告罪起身离席,
转向后厨。
客栈算不上大,后厨却是不小,三口大锅摆在灶上,一摞粗瓷碗凌乱的摆
放在一条巨大的粗木案板上,丁寿四处寻觅有无别路可通二楼,忽然心中生警
,猛一转身,霍然一惊。
只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几乎紧贴在自己脸上,吓得他连退两步,才看清是
一个胡子头发都连到一起的白发老头,一张脸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看着他。
看老头身上围着围裙,丁寿才放下心来,试探问道:「你是厨子?」
老头不搭腔,弄得丁寿心头火起,继续提高声音道:「我在问你话呢,别
装聋作哑不吭声。」
老头还是傻站着,丁寿勃然变色,待要发怒,恰巧小达子搬着一筐菜进来
,拍了老头一下,一阵比划,那老头点点头,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客官您别介意,老姜是个哑巴,老板娘发善心给他碗饭吃,有得罪的地
方您多担待,您这是……」小达子陪笑着解释完,又疑惑地问道。
「哦,我想去解个手,你这后院茅厕在哪?」丁寿直接在后厨打听起厕所
来。
小达子伸手一指角门,脸上堆着笑道:「从这出去,马廄旁就是,小的还
要卸货,不能带您去了。」
「无妨,你自去忙。」丁寿推脱道,从角门走出,见四下无人,纵身一跃
,消无声息的翻上了屋顶。
一边矮着身子避人耳目,一边侧耳聆听,终于在客栈拐角处听到谈话声,
丁寿双腿挂住房檐,一个倒挂金钩贴近窗户,只听得房内似乎有争吵之声。
「二位都消消气,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为点银子伤了和气。」声音嘶哑
,听着是那个账房老许。
「一点银子?说得轻巧,帮别人出海一百两一个人,到我这就要一千两,
看我冯梦雄是冤大头不成。」语气中尽是愤愤之意。
丁寿微微一笑,果然是他,「分水犀牛」冯梦雄,长江水道上有名的悍匪
,心肠狠毒,手下从不留活口,在锦衣卫都是挂了号的人物。
接着便听到老板娘那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冯大爷这番话小女子可当不起
,那帮小毛贼如何能跟您这样的贵人相提并论,光您老的悬赏花红都值八百两
,要的少了怎么对得起您冯爷的身份。」
一声冷哼,听冯梦雄恨声道:「某要是不给,你还打算给官府通风报信么
?」
「唷——,这样坏道上规矩的事小女子可做不来,」万人迷的声音顿了顿
,娇声笑道:「不过有消息传来,六扇门总捕萧子敬已到了山东境内,不知冯
爷有没有兴致了却昔年毁目之仇呢……」
只听「啪啦」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摔碎了,随后听到冯梦雄呼呼的喘气声
和老许一阵「息怒」的劝解。
「好,一千两银子,老子出了,马上安排我出海。」
一阵娇笑,「冯爷快人快语,一言为定,待得这两日船到了,立刻为您安
排。」
「还要等,你这……」
老许的声音又再响起,「冯爷,这海上行船不比陆上,要看天色行事,您
就在这盘桓两日。」
「谁他娘的想在你这鬼地方耽搁……」冯梦雄大怒,还要再说,忽听前面
一阵嘈杂。
丁寿宛如一片落叶飘落后院,从后厨转到前堂,见大门前小达子拦住了五
六个布衣芒鞋的僧人,几个僧人面色激动,似乎在争吵。
回到座位,丁寿问在那看热闹的罗胖子,「罗兄,他们何故争吵?」
罗胖子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嘻嘻笑道:「开店的有谁愿接待白吃白住的
和尚,何况他们还带着病患。」
「几位师父,小店实在不方便接待,您几位在往前走走,登州府内有寺庙
可供挂单。」小达子愁眉苦脸的劝解道。
几名和尚自是不依,万人迷风风火火的走过来,往门上一倚,抬腿踩住另
一边门框,「老娘这不是佛堂,想蹭吃蹭喝到庙里去,快滚。」
一个年轻和尚似乎是这些人的首脑,举步上前,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
了,小僧几人路经贵地,同伴感染风寒,不宜前行,还请女施主大发慈悲,行
个方便。」
万人迷向几人身后看去,果然一名和尚昏沉沉的被两人搀扶着,老板娘不
为所动,「既然病了就赶快寻医问药,老娘店里又没大夫坐堂,赖在这里作甚
。」
小和尚看来修养不错,也不发火,轻轻道:「小僧这里有药石自备,只请
安排一间陋室,由我等休息几日即可,至于其他,断不会令店东为难。」说着
从袍袖中取出一个布袋,递了过去。
万人迷满是不屑的接过布袋掂了掂,面露惊诧,打开小布袋看竟是一袋碎
银,这时候大明朝还不是隆庆开海美洲白银大量涌入的的时候,民间日常往来
还是铜钱居多,没想到这几个穿戴普通的和尚竟然如此阔绰,顿时老板娘笑颜
如花,「大师说的哪里话,出门在外谁还没有个难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老
许,快给几位大师安排上房。」
小达子凑上前道:「老板娘,您不是说……」
「说你娘个腿,」万人迷抬腿就在小达子屁股上踹了一脚,「财神爷也往
外推,老娘造了什么孽,捡回你这么个不长心的东西。」
委屈的摸摸屁股,小达子又利索的上前帮着几个和尚搬行李,当他伸手去
接一个和尚怀中的包袱时,那和尚脸色一变,低喝一声,一下将他推倒在地。
全店肃静,众人都惊看着这一幕,领头的和尚快步上前将小达子扶起,帮
他拍拍身上灰尘,满怀歉意道:「施主勿怪。」 随即向那推人的和尚喝道:
「还不向施主赔罪。」
那和尚抱着包袱深深鞠了一躬,却也不再开口。
小达子双手连摇,「不碍事,不碍事,是我不懂事沖撞了大师,自找的。
」
万人迷却俏脸一板,「有钱了不起么,开店的伙计也是爹生娘养的,老娘
还不伺候了呢,拿着你们的银子,滚蛋!」话虽如此,手中却紧攥着那袋银子
。
深深叹口气,又向老板娘行了一礼,领头那和尚道:「贫僧等实有难言之
隐,家师不久前坐化,我等师兄弟想带他老人家佛骨回寺安葬,这位师弟怀中
的就是先师遗骨,怕贵店忌讳,方才未能明言,请施主恕罪。」
万人迷面露难色,「这事虽有情可原,可咱们开店的讲究个大吉大利,您
这带了……」
年轻和尚很懂眼色,又从袖中取出一袋银子,双手奉上,「请店东担待。
」
「大师说的真是见外,什么担待不担待,这也是积阴德修来世的福缘到了
,您几位楼上请,奴家这就着人给您安排素斋。」接过银子,老板娘脸上的笑
容已经可以把冰山给融了。
眼见着几个和尚进了房间,老许凑了上来,盯着那两袋碎银眼中放光,道
:「老板娘,没想到这几个和尚这么阔绰,看样子起码得有三十两吧。」
呵呵一笑,万人迷将银子往柜上一扔,「秤一秤入账。」
「好嘞。」老许从柜上取出一个银戥子,将这些散碎银子一一称量,不一
会儿就乐道:「三十四两,咱们这次可赚了。」
「恐怕未必,」哪儿都有他的罗胖子不知何时凑到柜台边,拿起一块碎银
看了看,随手丢下,「这银子色泽发暗,品相不高,估计到倾销店里熔了就不
值这个价了。」
看到有人拿自己银子,万人迷本要破口大骂,听了罗胖子的话心顿时揪起
来了,「怎么,银子是假的?」
摇了摇头,罗胖子道:「杂糅不凈,算不得假,不过提炼的手艺差了点,
不过这些银子估计也有二十两以上的足色。」
听着银子少了一小半,万人迷登时怒了,看着端着饭菜上楼的小达子怒斥
:「小达子,你干什么去?」
小达子有些不知所措,「您不说给几位师父送斋菜……」
「什么斋菜,随便给几个冷馒头就算了,」万人迷冷着脸道,随即又低啐
了一口,「他娘的,什么世道,连和尚都有骗子。」
丁寿坐在那里哑然失笑,这老板娘真是掉到钱眼儿里,一两银子足够大明
朝三口之家一月衣食,即便二十两银子此番她也是大赚特赚,却还犹嫌不足。
长今悄声说道:「师父,这个姐姐好兇,连出家人都骂。」
丁寿低声笑道:「这帮和尚也来路不正,瞧着个个步履轻盈,身手矫捷,
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江湖,江湖是哪里?」小长今好奇地问道。
「这个江湖嘛,是红尘众生劳碌之地的泛称。庄子曾经在大宗师里说道: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丁寿搜肠刮
肚的解释,维持自己的师道尊严,「也就是说,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
开,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两条鱼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使对方保持
湿润。此时此境,却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彼此不相识的生活。」
「师父,那鱼儿好可怜,但若是真的忘了彼此,岂不是更孤单,长今就不
会忘了师父的。」小长今语气坚定,自小父死母丧,难得有人如此疼她,虽说
这师父有时没个正行,不如那个王伯伯让人尊敬,但却更让她感到亲近。
「长今真懂事,」丁寿轻抚着小丫头的双丫髻,高声道:「店家,与我开
一间上房。」
************
夜阑人静。
看着已经熟睡的长今,丁寿微微一笑,打开后窗,翻身而出。
冯梦雄的出现是意外之喜,顺手擒下他还可以抽抽刑部的脸,不过此时丁
寿更感兴趣的是那几个来路不明的和尚。
潜行匿蹤来到几个和尚的窗外,侧耳聆听只有几人的平稳呼吸,悄悄点破
窗纸,丁寿凑上眼,向内瞧去。
领头那个年轻僧人闭目盘膝而坐,两个僧人卧床休息,另有两个僧人却是
醒着,一个紧抱着蓝皮包袱,另一个在床前看顾着那个「生病」的僧人。
那僧人约莫四十来岁,未曾蓄须,双目紧闭,脸色蜡黄,倒真像得了病,
忽然间丁寿发现他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就要醒来。
一直看顾他的那个胖僧人自然也发现了,急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扶起
那个僧人,捏开他的嘴将里面的药粉用水全都倒了进去,躺着的僧人又一声不
响的睡了过去。
丁寿侧眼看去,一起一躺间那僧人僧袍翻起,两只手赫然被一条牛筋紧紧
绑在一起,莫非这几个僧人是绑票的歹人,心中存疑,还要细看,忽然一声尖
叫划破寂静夜空——
「是长今!」丁寿心中一紧,立刻匆匆返回,见屋内长今缩在床上一角,
瑟瑟发抖,一见丁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丁寿上前揽住长今问道。
「有妖怪,」长今指着门旁的窗户哭道:「刚刚有妖怪在那里偷看长今。
」
见那窗纸果然破了一个洞,丁寿打开房门快步走出,扫视四周。
各屋房门都已打开,对面的罗胖子穿着中衣满面困倦迷蒙之色,斜对面冯
梦雄衣帽整齐冷冷看了这边一眼,就「当」的一声关了房门,那年轻僧人也站
在门前,看丁寿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丁寿点头回礼,这伙人虽来路不明,却是最清白的,至于那胖子的疑惑鬼
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老许托着一盏油灯磨磨蹭蹭的从楼下走出,身后跟着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
小达子,万人迷从楼下鉆了出来,斜着头掐腰嚷道:「大晚上不睡觉,嚎什么
丧?」
「小徒一时梦魇,惊了诸位,还请多多包涵。」丁寿拱手四周。
「三更半夜瞎折腾,活该撞见鬼。」万人迷冷笑道。
丁寿眼光一凝,这娘们意有所指还是随口言之,万人迷却不再搭话,对着
老许道:「没事还不睡觉,点灯熬油不花钱么。」转身进了后厨。
小达子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道:「老许,刚刚醒来没见你,去哪儿了?
」
昏暗的灯火照的老许脸色忽明忽暗,随口道:「上了趟茅厕。」呼的一口
气将油灯吹灭,市儈的老脸没入黑暗之中。
************
后厨内还是杂乱不堪,厨子老姜挽着裤腿,箕踞在地上,端着一个大海碗
,剩饭剩菜搅和在一起,用竹筷呼噜呼噜的往嘴里扒着。
「一个个贼眉鼠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人迷冷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将粗木案子上的杂物一一整理齐整,也不看他自顾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老娘的家当早晚让你们吃干凈了,吃完了麻利地干活。」
老姜扒饭的动作不停,随着咀嚼沾满了饭粒的胡须抖了抖,嘴角莫名其妙
的泛起了诡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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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房门,面上一直带笑的罗胖子脸色冷了下来,转回身来到床榻前,掀
开铺盖,里面藏着一件黑色夜行衣,手腕一翻,一柄巴掌大的弯刀已然拿在手
里。
弯刀形如新月,薄如蝉翼,罗胖子伸出中指在刀锋上轻轻一抹,一滴鲜血
从刀身滴落。
将割破的中指含在嘴里,淡淡的咸腥味道使得罗胖子面上满是陶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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